第167章 这口苦,我替祖辈尝了(2 / 2)
苏晏清舀起第一勺,递给他。
阿烬接过,颤抖着喝了一口,泪水瞬间滚落:“还是那个味……土腥,土得呛人……可咽下去之后,有点甜……一点点……像……像快要死了又活过来的感觉……”
话音落下,满室死寂。
老刀头站在原地,浑身微颤,眼中的怒意如冰遇火,寸寸崩裂。
他知道那甜从何来——是稻米芯子未完全焚毁的最后一丝回甘,唯有极苦之人,在濒绝之际,舌根才会捕捉到那一瞬生机。
而这味道,只有真正尝过人间至痛的人,才配懂得。
他缓缓走近,盯着苏晏清的脸,仿佛第一次看清她是谁。
“你……怎么敢尝这个?”他嗓音沙哑。
“因为我是苏家的人。”她抬头看他,目光清澈如泉,“我们或许失去了灶台,但不该忘记,是怎么一口一口,从灰里活下来的。”夜深人静,苏晏清独坐灶前,指尖轻捻那撮灰黑焦米残渣,缓缓送至唇边。
舌尖微触,一股粗粝的苦涩瞬间蔓延开来,像是吞下了一整个被焚毁的旧梦。
然而就在那一瞬——她忽然感到一阵奇异的震颤,不是来自味蕾,而是自心底深处泛起的涟漪,如古井投石,无声却深远。
她闭上眼。
火光在黑暗中骤然亮起,映出一片混乱宫墙的剪影。
一名老者佝偻着背,手中紧握一块烧得发红的灶砖,踉跄奔至一口枯井旁。
风雪呼啸,他嘴唇剧烈地开合,似在低语,又像诀别。
随后,他将砖推入井中,动作决绝,仿佛埋下的不是泥土与火石,而是一颗不肯瞑目的心。
画面倏然消散。
苏晏清猛地睁眼,冷汗浸湿鬓角。
她怔坐良久,呼吸渐稳,目光却愈发清明。
她提笔蘸墨,在纸上疾书四字:“藏图于味”。
不是遗言,是密语。
祖父用的不是文字,不是暗号,而是“味”本身。
那块灶砖上的“味不可封,道当传世”,不只是信念的铭刻,更是一道密码——以炭化稻米的焦度、糖分残留的微妙层次,将信息封存在“于味”之中。
唯有血脉相连、天赋未泯之人,在心境契合之时,方能借由一缕残香,唤醒沉睡的记忆回响。
这才是苏家真正的秘传:以味溯忆,以食承志。
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幼便对气味与滋味异常敏感;为何能在百人宴席间,仅凭一道菜的咸淡判断主宾关系;为何面对权臣时,只需端上一碗清汤,便能让其卸下防备——这一切,皆源于祖辈以血泪铸就的“共感溯味”之能。
而今,这能力正悄然觉醒。
翌日清晨,天光微明,酱坊门扉未启,檐下铁勺轻晃,发出金属般的低鸣。
老刀头已立于灶台前,背影沉默如山。
听见脚步声,他未回头,只从怀中取出一只陈旧陶罐,轻轻搁在案上。
罐中清水澄澈,浮着一片极薄木签,边缘磨得圆润,似经年摩挲。
上面以极细刀工刻着三个字:“骨汤面”。
“想知真相,先过三关。”老刀头声音沙哑,如砂石碾过铁锅,“第一关——把死人吃的饭,做出活人的眼泪。”
苏晏清凝视着陶罐,水面倒映出她的面容:眉间有倦,眼中却燃着不灭之火。
她没有问何为“死人吃的饭”,也不追问其余两关。
她只是轻轻点头,仿佛早已知道这一程,注定要踏过亡者的灰烬,才能寻回生者的尊严。
风穿巷而过,一片焦叶打着旋儿,飘落灶膛。
火苗微微一跳,随即吞没落叶,静静燃起。
远处市集尚未开张,但炊烟已袅袅升起,如同无数未曾断绝的命脉,在人间悄然延续。
而在她看不见的角落,萧决立于街对面屋脊之上,玄袍隐于晨雾,目光沉沉落在那口老旧灶台。
他手中紧握一块从皇城档案中拓下的残页——其上赫然记载着景阳宫西偏院填埋记录的另一行小字:“附骨灰坛三具,无名氏,饥岁殁。”
他眸色渐深,低语如风:“你要找的,从来不只是冤案……是那些连名字都不曾留下的人。”
灶火微动,灰烬轻扬。
一场关于生死、记忆与味道的试炼,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