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一碗汤定生死(2 / 2)
苏晏清舀起第二碗汤,走向那名断腿的伤兵。
风雪渐歇,唯有灶火噼啪作响,映得她眉目沉静如画。
每一步踏在积雪上都极轻,却仿佛踩在万钧重压之上——她知道,这一碗汤,不止是热食,更是人心最后的锚。
那伤兵蜷身倚石,右腿自膝下断裂,血早已凝成黑褐色的冰壳。
他双唇青紫,眼神却执拗地盯着那口锅,像是怕一闭眼,这人间最后一丝暖意就会消散。
苏晏清蹲下,没有言语,只将陶碗稳稳托在掌心,舀起一勺滚烫的“归心汤”,轻轻吹了口气。
汤色金黄,米粒化若云絮,浮着几星油花与碎菜末,香气不张扬,却深沉入骨。
她递到伤兵唇边,动作轻缓,如同幼时祖父喂她尝第一口高汤的模样。
第一勺入口,那人浑身一颤。
第二勺落下,他的眼角忽然渗出浑浊泪水。
第三勺还未送进,他已哽咽出声:“这味……像我娘……”声音嘶哑破碎,却像一把钝刀,割开了战场上所有沉默的伤口。
风似止,雪亦停。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我也想回家了!”
紧接着,千百个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想喝阿娘熬的粟米粥!”
“我家门口那棵枣树今年该结果了吧?”
“我还欠媳妇一句‘明年清明不打仗’……”
哭声、笑声、呐喊声交织而起,五千将士齐齐跪地,捧空碗于额前,仰天高呼:“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声浪冲破云层,震落山巅积雪,连狄军阵中战马都惊退数步,嘶鸣不止。
赫连烈立于乱军之中,火把仍握在手中,可手臂却微微发抖。
他望着那口小小的铁锅,望着那个素衣女子蹲在伤兵身旁喂汤的身影,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他烧得掉帐篷、毁得了粮仓,甚至可以屠城灭寨——但他烧不掉这碗汤里的“家”。
那是北地百姓冬夜里围炉低语的记忆,是母亲掀开锅盖时那一缕白气,是孩子趴在门缝看父亲归来的期盼。
而这味道,如今被一个人、一口锅、一碗汤,重新点燃。
北方天际忽有异象。
一道、十道、百道……万千火光自地平线次第亮起,如星河倒灌人间。
那是沿途百城百姓听闻“无名灶”未灭,自发举火北望,以烟火为信,以歌声为誓——
“一饭一恩苏使君,一火一命大靖人!”
歌声遥遥传来,夹杂着孩童的童谣、老人的吟诵、妇人的祷祝,汇成一股无形洪流,碾过战场,直逼人心。
赫连烈仰天长啸,声若孤狼,最终狠狠将火把掷入雪中,转身翻身上马,挥令残军撤退。
黑潮般的大军缓缓退入风雪深处,留下满地焦痕与未熄的余烬。
战局已定。
苏晏清静静伫立灶前,望着远去的敌影,目光却没有半分喜色。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只由心锁陶罐残片拼合而成的碗,指尖抚过其上斑驳裂纹,仿佛触到了百年冤屈的脉搏。
然后,她缓缓跪下,将第一碗汤倾入雪中。
汤汁渗入冻土,腾起一缕白烟,像是亡魂接过故人祭酒。
“你们没能回来。”她低声说,“但万家灯火,从此有你们的位置。”
风掠过断龙岭,卷起一片灰烬,又轻轻落在那口铁锅边缘。
锅身尚温,余火未冷,仿佛还在等待下一个需要它的人。
而在京城的方向,一座新铸的钟台正悄然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