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火不独燃(1 / 2)
梁火判的火链撕裂空气,带着焚尽万物的暴烈之势直取苏晏清咽喉。
那铁链上缠绕的赤焰如蛇信吞吐,仿佛连魂魄都能灼成灰烬。
可就在它即将触到她颈侧的一瞬——
苏晏清动了。
不是退,不是挡,而是迎。
她双手猛然高举“味烬坛”,以头为引、脊为柱、足为根,整个人如祭天之仪般将陶罐狠狠砸向灶心石!
“砰——!”
一声闷响,似大地开裂,又似古钟初鸣。
琥珀色的糖浆炸裂四溅,如星雨洒落焦土。
刹那间,那些早已干涸百年的刻痕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吮吸着这流淌的甘醴。
火焰腾起,却非寻常红炽,亦非黑镬门所用的阴毒黑焰,而是金中透碧,宛如琉璃熔铸、翡翠流转,温润却不可逼视。
那火不狂躁,不喧嚣,反而像在低语,在吟唱。
紧接着,整座湖底灶室开始轰鸣。
穹顶震颤,石壁共鸣,地脉深处传来一阵阵沉闷而有序的搏动,如同千万颗心同时跳动。
一道道微光自四面八方浮现——那是灶膛残存的灰烬泛起荧光,是墙角锈蚀铁锅映出旧影,是每一寸被烟火浸透的砖石都在苏醒。
苏晏清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不是屈服,而是承受。
无数味道的记忆洪流般涌入她的识海——有盛唐宫廷御膳房里桂花酪的甜香,有边关戍卒雪夜中一口粗粮糊的温热;有江南春日新茶煮笋的清鲜,也有北地寒冬羊骨熬汤的浓烈……还有她祖父年轻时,在御前试菜那一勺未加盐却令人落泪的鸡汤;有烬翁幼年蜷缩灶边听母亲熬粥时那咕嘟咕嘟的声响;甚至还有今日之前,从未被人记住的一碗寡淡米汤、一块焦糊饼子……
每一道味,都曾承载一段生息;
每一口锅,都曾映照一张面孔。
她的眼泪无声滑落,滴入金焰之中,竟激起一圈涟漪般的光晕。
“我听见了……”她声音颤抖,却清晰如磬,“每一口锅,都有名字。”
烬翁浑身剧震,黑镬杖脱手坠地,发出沉闷一响。
他踉跄后退,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按跪在地。
他的耳朵里也响起了声音——不是外界传来,而是从心底最深处浮起:母亲的手掌拂过陶锅的粗糙触感,父亲临终前喉间吞咽的艰难喘息,还有他自己第一座亲手所建、却被亲手点燃的灶台,在风中噼啪作响的最后一声呜咽……
那是他对“火”的最初记忆,也是他背叛“灶”的开端。
他抬起头,满脸灰烬与泪水混杂:“这火……为何不焚我?我焚灶三十七,屠匠近百,罪无可赦……它怎会容我?”
苏晏清缓缓站起,指尖轻抚过滚烫的灶壁,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个哭泣的孩子。
“因为你也是灶的孩子。”她说,声音不高,却穿透了火焰的低语,“你焚灶,是因为你还记得味道。你恨那些遗忘传统的权贵,痛惜那些失传的手艺。可你忘了——味道,本就该传下去,而不是藏起来,更不该用毁灭去祭奠。”
她转身看向角落里的老凿匠。
老人沉默良久,终于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方包裹严密的金锅——那是传说中唯有“立碑定魂”之时才可启用的礼器,纯金铸就,内刻百城风味图谱。
苏晏清接过金锅,亲自将其覆于灶心之上。
火焰顺着锅底纹路蜿蜒攀爬,形成一幅流动的山河饮食图。
她取炭笔,蘸余烬,在锅身上一笔一划写下碑文:
“灶火不灭,因有人尝。”
字成之时,天地俱静。
汤归走上前,依旧捧着那只空碗,站在碑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叫汤归,我尝过。”
一句话,如针落地,却刺穿了所有沉默。
烬翁望着那只破旧不堪的瓷碗,忽然认了出来——那是他母亲临终前,家里唯一没被抢走的东西。
一碗凉粥,是他最后喂进她嘴里的食物。
那天之后,他发誓要让所有忘恩负义之人不得善终,于是执起黑镬杖,成了焚灶者。
可如今,那只碗还在,味道还在,人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