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她不记得火,可火记得她(1 / 2)
荒漠边缘,沙柳村。
这里没有城墙,只有几排歪斜的土屋,像被风推着挤在一起取暖。
一缕炊烟从村东升起,细得几乎被黄沙吞没。
可就是这缕烟,在晨光里倔强地画了一道弧线,直指苍穹。
萧决背着铁锅走进村子时,天刚破晓。
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村东那口老灶——那是全村唯一还能生火的地方。
灶身裂痕纵横,半埋于土,像是大地张开的一道旧伤。
他将怀中人轻轻放下。
苏晏清蜷坐在泥地上,头微微垂着,发丝散落遮住面容,呼吸轻得仿佛随时会断。
可当灶膛里一点火星跃起,她忽然动了。
不是睁眼,也不是言语,而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锅耳。
那口锅是她亲手置于地脉节点的遗物,如今布满焦痕与裂纹,唯锅底那个“清”字,仍隐隐发烫,如余烬未熄。
火余娘端来一碗粗米粥,灰白稀薄,浮着几粒未熟的米。
她蹲下身,正要喂食,却见苏晏清抬起右手,动作缓慢却坚定,将身旁盐罐轻轻往前推了三寸。
不多不少,正好三寸。
火余娘怔住。
那一瞬她想起自己煮粥时手抖撒盐的位置——正是此处。
她低头看粥,又看向苏晏清。
女子依旧低垂着眼,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本能,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但那一晚,奇迹发生了。
村里那个久病不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孩童,竟在饭后主动伸手,哑声说了句:“还要。”
他连咽三口,虽呛咳不止,却第一次没有吐出来。
村人围在灶边窃语,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惊异:“怪了,灶边那哑女一动,饭就香了。”
“我昨夜梦里都闻着味儿,醒来嘴里还有甜气。”
“我家灶台多年不出旺火,今早柴一点就着,火苗蓝汪汪的……”
无人敢高声议论,可每双眼睛都悄悄往苏晏清身上瞟。
她依旧静坐灶旁,不动不语,只目光追着跳跃的火焰,像在读一本无人能见的书。
夜深,月出如钩。
烟记吏独坐屋檐下,执笔记录今日所见。
竹简上墨痕清晰:“辛丑年腊廿八,主触灶七次,村中三灶饭香异于常,病者食,幼者安。”
他提笔欲落款,忽觉心口一紧,抬头望去——
苏晏清不知何时已移至院中空地,正用指尖在沙地上缓缓划动。
月光洒下,映出一个符号:圆中带点。
烟记吏瞳孔骤缩。
那是北境灶系失传已久的秘记——“火候已足”。
意为:火已通灵,味已归元,灶神应许,薪火可续。
他曾祖父在世时提过此符,说唯有真正通晓“味之回响”的守灶人,才能以心代笔,无师自成。
而此刻,它竟出现在一个失忆失声、形同稚童的女子手中。
烟记吏握笔的手微微发抖,炭笔悬空良久,终是俯身,默默覆土掩埋了那道沙画。
他不敢留,更不敢问。
因为他知道,有些火,一旦被人看见,就会引来焚身之风。
翌日清晨,拾荒老农灰引步照例去掘灶灰肥田。
他铲到深处,忽觉铁锹撞上硬物。
挖出一看,竟是一小撮温热的灶炭——黑中透红,触之不烫,却能持续发热,如同活火蕴藏其中。
他犹豫片刻,将其混入干土,播下几粒耐旱的黍种。
三日后,枯土之上,竟冒出了两片嫩芽。
绿得刺眼,绿得不合时节。
消息悄然蔓延,不只是本村。
西来商队路过歇脚,也纷纷说起怪事:“夜梦炊事,醒而技进。”
有面匠梦见揉面时火候流转,醒来试做,面筋韧性翻倍;
有茶贩梦见煎茶三沸之序,次日冲泡,陈茶竟泛新香;
甚至一名游方郎中称,昨夜梦中有人以药入膳,配伍精准如圣手亲授……
种种异象,皆指向同一个源头——沙柳村东,那口老灶,那个不言不语的女人。
直到第五日黄昏,叩门声响起。
来者拄杖,衣衫褴褛,是个盲人。
他站在门前,气息沉稳,眉心一道旧疤如火痕烙印。
“我乃灶梦使,”他开口,声音沙哑却有力,“昨夜梦一女子背影,立于残灶前,教我煨汤七转火——文火起,武火收,中以虚焰养骨髓。我依梦而行,失传二十年的‘骨融香’,竟复现于汤中。”
他说完,仰首朝向屋内方向,郑重叩杖:“求见‘灶边无面人’。”
萧决立于门侧阴影中,冷眼以对。
他不信梦,更不信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