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猩红巷陌（2 / 2）

李凤芝弯腰从角落拎出两只褪色的小塑料凳，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凳面：“将就坐吧，把脚边的罐子踢踢，挪个空儿。”

郑国峰和小赵把散落的杂物往两边拢了拢，这才勉强坐下。屋里只拉了一根昏黄的灯泡，光线映得四壁发黄。郑国锋把警帽搁在膝上，开门见山：

“李凤芝，您丈夫安常乐——前几天晚上喝了不少酒，沿河岸步行的时候失足落水，人已经没了。”

李凤芝听完，脸上像被寒霜刷过，既不见悲，也不见喜，嘴角甚至带着一点机械的上扬。她喃喃重复，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死了？好啊……死了，好。从今往后，再没人半夜砸门追债，再没人掀桌子摔碗，也没人拿孩子出气——这个家，总算清净了。”

郑国锋目光锐利，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问道：“您清楚您丈夫目前是失信被执行人员这一情况吗？”

李凤芝闻言，神色未动，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地回应：“是的，我知道。”

郑国锋眉头微蹙，进一步追问：“既然他是失信人员，按理说出行会受到一定限制，那他是如何离开滨海市区，进而前往清北市的呢？”

李凤芝回忆道，常乐因赌博欠下高利贷，过去那些人上门总是又砸又骂，逼着要债。可前几天，两个高利贷的人再次敲门，却一反常态——既没提还钱，也没动粗，只是把安常乐叫出去聊了几句。人走后，安常乐乐呵呵地回屋，告诉她：高利贷那边碰上一桩“棘手”的活儿，自己不方便出面，想托他去“办一办”；事成之后，他欠的那笔账就一笔勾销。李凤芝猜测，丈夫这次从滨海市赶到清北市，大概就是高利贷的人开车送他过去的。

“李姐，您是否清楚您丈夫当初借高利贷的那家公司的具体地址？”小赵问。

李凤芝“哦”了一声，起身出了房间。她在狭小的客厅里翻找片刻，不知从哪个角落摸出一张名片。

郑国锋接过李凤芝递来的那张名片，垂眼一扫，只见上面只潦草地印着四个字：城西巷子。

“郑队，‘城西巷子’……到底什么意思？”

郑国锋把名片往兜里一揣，抬脚就往外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秋汛刚退，日头却像被谁调低了亮度，灰白地悬在城西巷子上空，照得整条巷子像一张过曝的老照片。骑楼的木柱子吸饱了连夜雨水，胀出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隔壁煤炉里飘出的硫磺气缠在一起，像一层看不见的塑料布，闷头罩下来。

石板路被踩得坑坑洼洼，积水汪在凹缝里，表面浮着一层汽油彩膜，倒映出歪斜的招牌和半空交错的电线。那些电线忽而被风推一把，晃几寸，积雨就啪嗒落下，正砸在路过的小孩脖颈上，孩子一缩肩，骂声带着童音滚进巷尾。

巷子深处，发廊的霓虹灯管白日也亮着，只是粉光被阳光冲成褪色的紫；麻将馆的卷闸门半拉，透出噼里啪啦的洗牌声，像有人在锅里炒一把陈年旧骨。

此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巷子的两端——北口和南口——各自的路面正在悄悄抬高，像两条被无形之手拧紧的毛巾，拧得整条巷子微微发颤，砖缝发出极轻的“嘣嘣”声，仿佛时光和欲望一起，在这个闷湿的午后，悄悄把城西巷子重新扭成另一种形状。

郑国锋和小赵站在巷口，像被谁按下暂停键。

一块招牌悬在二楼外沿，铁皮卷了边，漆掉得斑斑驳驳，却偏有“小额贷款”四个猩红霓虹字新得刺眼，电路还不停打火，红光一抽一抽，像跳针的心脏。郑国锋两天两夜没合眼，血丝在眼球上织成网，那红光映进来，便在网上来回撞，一会儿拉成尖针，一会儿压成血泡，晃得他眼角直跳。

小赵侧目看他，只见队长的瞳孔里燃着两粒鬼火，鬼火底下是巷子深处翻涌的潮霉味，和不知谁家油锅“滋啦”一声炸蒜的辛辣——所有气味像被红光切成碎片，又贴回他们脸上，甩都甩不掉。

“原来如此。”

小赵仰头盯着那闪红的招牌，还在咂摸“城西巷子”四个字背后的门道，刚想感慨，郑国锋已抬脚跨过门槛：“少废话，干活！”话音落下，他背影径直没进那扇被“小额贷款”猩红霓虹熏得发暗的楼门。小赵咽回后半句，疾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