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集:欧洲归来后续(1 / 2)
八六年的夏天,在秦建国从欧洲带回的沉静目光中,显得格外悠长而扎实。小院里的节奏似乎并未因他的远行和归来而被打乱,反而在一种更深的理解下,运转得更加沉稳。刨花依旧散发着松木、柞木、老榆木混合的香气,锯末在午后的阳光里飞舞如金尘,但某些东西,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生长。
最大的变化,或许在王娟身上。她变得更加沉默,却更有力量。秦建国带回来的那本写满见闻与思考的速写本,以及工坊那些系统化的资料记录方式,深深触动了她。她开始尝试将“北木”的“脉络”梳理得更加清晰,不仅按时间、作品分类,还开始建立简单的“材料档案”——记录每一批重要木料的来源、特性、可能用途,甚至附上一小块实物样本。她向秦建国提出,想系统地学习素描和基础设计理论。“师父,我觉着,咱们不能光靠手感和经验往前走。得有一套自己能说清楚、也能让别人看明白的‘道理’和‘方法’。”
秦建国看着这个心思缜密、目光坚定的女徒弟,仿佛看到了“北木”未来另一种坚实的可能性。他点点头:“学,是该学。沈老师那边有认识美术学院退休的老师,我帮你问问。学费院里出。”
李强则把从师父那里听来的、关于欧洲工坊对工具的极致保养和效率追求,应用到了日常管理中。他领着李刚和宋志学,花了好几天时间,将所有的工具重新归置、打磨、上油,制作了简易的工具墙和分类架,还订下规矩,每日收工必须清理各自工作区域。起初李刚和宋志学有些不习惯,觉得麻烦,李强便虎着脸说:“师父说了,工具是手的延伸,你对自己的手马虎吗?人家外国匠人,一把刨子用几十年,还跟新的一样好使,凭啥?就凭这份细心!”慢慢地,这成了院里的新习惯。
宋志学的创造力在相对宽松和鼓励探索的氛围里,开始迸发出更夺目的火花。他不再仅仅满足于修复老纹样或进行简单的变形,而是尝试将秦建国带回来的、那些关于西方极简线条和抽象构成的感受,与自己骨子里对传统纹样韵律的理解相融合。他用一块有天然窟窿的朽木,结合纤细的紫光檀木条,做了一个名为《隙》的台灯底座,灯光从木头的残缺处和檀木条的间隙透出,光影交织,既有一种东方的禅意,又带有现代构成的趣味。秦建国看了良久,只说了一句:“这东西,有它自己的‘气’在了。”
变化也在悄然逼近这个小院。夏末的一天,两位穿着挺括衬衫、提着公文包的陌生人敲开了院门。他们自称来自南方某特区新成立的“中外合资文化艺术品公司”,口气很大,说是在相关内部简报上看到了关于“北木”和秦建国的报道,非常感兴趣。
“秦先生,我们公司致力于将中国最优秀的传统工艺和当代艺术结合,推向国际高端市场。”为首的中年人递上烫金名片,说话带着明显的广府口音,“我们调研过,您和您的‘北木’,非常有潜力。但恕我直言,目前这种……作坊式的生产方式,太原始,效率太低,无法形成品牌效应和规模经济。”
秦建国请他们坐下,王娟端上茶水。来人侃侃而谈,提出了一个“合作方案”:由他们公司注资,将“北木”注册为商标,秦建国作为“艺术总监”和“技术核心”,他们负责市场运营、品牌包装、生产线建立和海外渠道拓展。初步设想是,将《白山忆》《黑水》等代表性作品进行“标准化设计”,用优质木料和部分机械加工完成基础部件,再由熟练工进行关键部位的手工修整和表面处理,这样“既能保证艺术神韵,又能大幅提升产量,满足市场需求”。
“秦先生,您依然拥有艺术上的最终决定权。”中年人强调,“但商业上的事情,请交给我们专业人士。我们可以保证,您的收入和社会影响力,将是现在的十倍,甚至百倍。”
秦建国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粗糙的杯壁。李强在一旁听得呼吸都有些急促,宋志学则皱起了眉头。王娟记录着,神色平静。
“听起来,你们是想办个厂子。”秦建国终于开口,语气平和。
“可以这么理解,但比普通厂子定位更高端,是艺术产业化的典范。”对方连忙补充。
秦建国放下茶杯,目光扫过院子里那些形态各异、静静等待的木料,缓缓道:“我这些木头,每一块都不一样。长白山下来的,跟江底捞上来的,脾气不一样;房梁上拆的,跟机器底下垫的,心思也不一样。你说的‘标准化’,是好法子,做家具,做日用品,顶好。可我这儿的活儿,不是那么回事。”
他指了指角落里宋志学做的那个《隙》台灯底座:“就比如这个,它是从那块有窟窿的朽木里‘长’出来的,换一块木头,哪怕照着样子做,也不是它了。‘北木’做的,就是这个‘不一样’。要是都变成一样的东西,哪怕做得再精致,它也就不是‘北木’了。”
来人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试图从市场前景、个人收益等方面继续说服。秦建国摇了摇头,态度温和却不容置疑:“谢谢你们看得起。但我这个人,还有我这个院子,恐怕合不上你们那么大的盘子。我们慢惯了,也散惯了。这事儿,不成。”
对方悻悻而去,临走前还留下一句“希望秦先生再慎重考虑,机会不等人”。
这件事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扩散到小院每个人心里。晚上,秦建国留下徒弟们吃饭,饭桌上大家都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