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可汗驾返京师(2 / 2)
来的是三个人,都穿着突厥风格的长袍,风尘仆仆。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高鼻深目,满脸络腮胡,一进帐就跪倒在地:
“草民阿布都拉,吐鲁番商人,拜见天可汗!”
说的是带有浓重口音的汉语。
张世杰示意他起身:“你说从西域来,有何要事?”
阿布都拉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封血迹斑斑的信。信是用回鹘文写的,旁边有汉文翻译。
“天可汗,这是叶尔羌汗国阿布都拉哈汗的亲笔信。十天前,准噶尔巴图尔珲台吉突袭吐鲁番,我军败退,汗王受伤,现在退守哈密。汗王派我冒死突围,向天可汗求救!”
张世杰接过信,快速浏览。
信上内容触目惊心:巴图尔珲台吉集结五万骑兵,以“统一卫拉特,恢复蒙古荣光”为名,突然东进。叶尔羌汗国猝不及防,连失数城。巴图尔在占领区推行残酷统治,强迫穆斯林改信藏传佛教,不从者屠杀。吐鲁番一带,已是血流成河。
“战事什么时候开始的?”张世杰问。
“一个月前。巴图尔先派人刺杀了和硕特部的首领,吞并其部众,然后掉头东进。我们以为他要打哈萨克,没想到……”
阿布都拉声音哽咽:“天可汗,西域各族久慕大明,视中原为父母之邦。如今准噶尔暴虐,唯有天朝能救我们于水火啊!”
张世杰沉默。
刘文秀急道:“主公,巴图尔这是要一统西域,然后东犯河西!咱们必须早做打算!”
张世杰何尝不知。但他更清楚,现在不是出兵的时候。
漠南屯田初定,需要时间巩固;河套水利未成,粮草储备不足;新军虽强,但劳师远征,后勤压力巨大。更重要的是,朝廷内部不稳,江南钱庄战正酣,此时若再开西域战端,内外交困。
可不救,叶尔羌必亡。西域落入准噶尔之手,河西走廊将永无宁日。巴图尔一旦整合西域资源,下一步必定东进。
两难。
“阿布都拉,”张世杰沉吟许久,终于开口,“你先下去休息。此事关系重大,本公需仔细斟酌。”
“天可汗……”
“放心,大明不会坐视不管。”
待阿布都拉下去,张世杰立即召来夜枭驻居庸关的负责人。
“飞鸽传书北庭,令李定国加强戒备,密切监视准噶尔动向。再传书京城苏明玉,让她准备好一笔特别经费,随时调用。”
“遵命!”
刘文秀忧心忡忡:“主公,真要打吗?”
“打是迟早要打,但不是现在。”张世杰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西域位置,“巴图尔选择这时候动手,不是偶然。他是在试探——试探我们的反应,试探我们的实力。”
“那咱们……”
“示弱,但示强。”张世杰眼中精光闪烁,“明日进京,本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奏请朝廷,增兵河西,重修嘉峪关。同时,派人联络哈萨克汗国、和硕特残部,支持他们对抗准噶尔。”
“可朝廷会同意吗?钱谦益那些人……”
“他们会同意的。”张世杰冷笑,“因为本公会告诉他们:准噶尔下一个目标,不是西域,是河西;不是叶尔羌,是大明!事关国家安全,谁敢反对,就是通敌!”
刘文秀恍然大悟。
这才是主公的高明之处——将西域问题,上升到大明国家安全的高度。如此一来,朝中那些反对派,就不敢公开阻挠了。
“那江南的钱庄战……”
“照打不误。”张世杰斩钉截铁,“内政外交,双线作战,这才是真正考验一个国家的时刻。大明要想复兴,这一关必须过。”
夜深了。
张世杰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西北方向。那里,烽烟已起。
巴图尔珲台吉,这个历史上的准噶尔汗国奠基者,果然不是易与之辈。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时机拿捏得极准——大明刚平定漠北,需要消化;内部改革进入深水区,矛盾重重。
但这恰恰证明,张世杰这些年所做的一切,真正触动了旧秩序的根基,真正威胁到了那些既得利益者。所以他们要反扑,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包括远在西域的准噶尔。
“也好。”张世杰低声自语,“该来的总会来。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四月二十,晨。
居庸关城门大开,旌旗招展。
张世杰的三千亲军列队出关,黑衣黑甲,军容肃杀。钱谦益率领的百官仪仗在前引路,鼓乐齐鸣。
从居庸关到北京,六十里官道,早已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沿途每隔三里设一彩棚,有官员、士绅、百姓代表在此迎候。更远处,无数百姓扶老携幼,站在路边,都想一睹“天可汗”凯旋的风采。
张世杰没有坐车,而是骑马而行。他一身戎装,外披崇祯特赐的蟒袍,腰佩御剑,胯下是一匹通体雪白的西域良驹。阳光照在他身上,金光闪闪,宛如天神下凡。
“看!那就是越国公!”
“天可汗!天可汗万岁!”
人群欢呼如潮。许多百姓跪地磕头,有些老人甚至泪流满面——他们经历过万历末年的混乱,天启年间的阉党,崇祯初年的饥荒流寇。是大明英国公,平定了内乱,驱逐了外虏,让天下重归太平。
这份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张世杰在马上拱手致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心中却平静如水。
他看到了欢呼,也看到了别的东西——路边一些士绅模样的人,虽然也在拱手,但眼神冷淡;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更远处,甚至有僧人、道士在冷眼旁观。
这个帝国,远未到万众一心的时候。
队伍行至德胜门外,这里已是人山人海。京营出动上万士兵维持秩序,五城兵马司的衙役全部上街。城门楼上,崇祯皇帝率文武百官,亲自出迎。
这是极高的礼遇——皇帝出城迎臣子,本朝少有。
张世杰下马,步行至城楼下,单膝跪地:“臣张世杰,奉旨平定漠北,今功成回朝,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洪亮,传遍四方。
崇祯在城楼上,看着跪在
这个人,功高盖世,权倾朝野。满朝文武,一半是他的门生故吏;天下兵马,大半听他号令;漠南漠北,尊他为天可汗。这样的臣子,古来少有。
是该喜,还是该忧?
“爱卿平身。”崇祯抬手,声音通过特制的传声筒传出,“卿为国立下不世之功,辛苦了。今日凯旋,朕心甚慰。”
“谢陛下!”
一套繁琐的礼仪过后,张世杰被迎入城中。接下来是游街夸官——这是朝廷给功臣的最高荣誉。他从德胜门入,经鼓楼,过棋盘街,最后到承天门前。
沿途百姓的欢呼声,几乎要把京城掀翻。
但张世杰注意到,越靠近皇城,路边迎接的官员表情越复杂。那些六部九卿的高官,虽然脸上带笑,但眼神深处藏着忌惮、嫉妒、甚至恐惧。
是啊,一个手握兵权、功高震主、还深得民心的权臣,谁不怕呢?
游街结束,在承天门前,崇祯当众宣读封赏诏书:
“……晋越国公张世杰为太师,加授太子太傅,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御马十匹,钦此!”
太师,三公之首,文臣极致。
太子太傅,未来帝师。
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每一项都是人臣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
张世杰再次跪谢。他知道,这些封赏背后,是皇帝深深的忌惮——要用最高的荣宠,把他架起来,让他不能再进一步。
因为再进一步,就是那个位置了。
仪式结束,百官散去。崇祯单独召张世杰入宫。
乾清宫暖阁里,只有君臣二人。
崇祯让张世杰坐下,亲手给他倒茶——这又是殊荣。
“爱卿,漠北之事,朕都听说了。屯田,水利,建寺,抚民……做得很好。”崇祯语气温和,“只是这‘天可汗’的称号……”
“陛下,”张世杰正色道,“此乃蒙古诸部感念天恩,自发尊奉。臣已多次推辞,奈何诸部执意如此。若陛下觉得不妥,臣可下令,禁止此称。”
“那倒不必。”崇祯摆手,“蒙古人重诺,既已尊奉,强行禁止反生嫌隙。只是……朝中有些议论,爱卿不必在意。”
“臣明白。”
沉默片刻,崇祯忽然问:“爱卿可知,江南钱庄抵制银元之事?”
“臣略有耳闻。”
“此事……你怎么看?”
张世杰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陛下,此乃新旧之争,不可避免。皇家银行代表朝廷,代表未来;钱庄代表旧商贾,代表过去。过去总要抗拒未来,这是常理。”
“可他们闹得很大。苏州、杭州都有骚动。”
“那是因为他们怕。”张世杰道,“怕银行抢了生意,怕银元断了财路。但陛下,这些人代表不了江南百姓。普通商贾、工匠、农夫,都欢迎银元——成色足,易携带,交易方便。只要百姓支持,几个钱庄掀不起大浪。”
崇祯看着他,眼神深邃:“爱卿似乎……胸有成竹?”
“臣已命苏明玉妥善处置。最多三个月,此事必平。”
“好,朕信你。”崇祯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那西域之事呢?朕刚接到八百里加急,准噶尔入侵叶尔羌,战事惨烈。”
张世杰心中一凛。皇帝的消息,果然灵通。
“陛下,此事臣在途中已得知。准噶尔狼子野心,一统西域后必犯河西。臣请增兵嘉峪关,重修关墙,同时联络西域各国,共抗准噶尔。”
“要多少兵?多少粮?”
“兵三万,粮五十万石。另需白银百万两,用于联络、资助西域抗准势力。”
崇祯沉默了。良久,叹道:“爱卿,国库虽因银行之利稍裕,但辽东、北庭两处军费已是大头。再加西域……恐怕难以为继。”
“陛下,”张世杰起身,深深一躬,“西域之失,非止失地,乃失屏障。河西走廊一旦有失,关中震动,中原危矣。此乃国家安危大事,不可惜费。”
崇祯看着跪在面前的张世杰,忽然觉得很累。
这个人,总是对的。总是站在国家大义的高度,让人无法反驳。
可国家大义背后呢?是更多的权力,更重的兵权,更高的威望。
“朕……准了。”崇祯最终道,“但钱粮之事,需从长计议。你先拟个详细条陈,朕与户部、兵部商议。”
“谢陛下!”
从乾清宫出来,已是黄昏。
张世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掌灯。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一个孤独的巨人。
宫墙巍峨,殿宇森严。这座紫禁城,困住了多少帝王将相,又见证了多少权力博弈。
如今,他也成了这博弈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不,不是棋子。
是棋手。
“公爷,请这边走。”小太监恭敬引路。
张世杰抬头,看着前方重重宫门。门外,是他的三千亲军,是他的心腹将领,是他的改革大业,是他的万里江山。
也门外,是江南的钱庄战,西域的烽火,朝堂的暗箭,皇帝的猜忌。
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身影没入宫门的阴影中,又出现在另一端的夕阳余晖下。
光明,黑暗,交替往复。
而这盘大棋,还要继续下下去。
直到,决出最终的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