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佰壹拾贰 陈府(1 / 2)
“先生此言何意?”凤遇竹察觉到她似乎话中有话,问道。
“只是感慨一句,”百里怀箫看向窗外凌寒而开的腊梅,“世事无常。”
凤遇竹还欲问什么,却听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二人抬眼望去,只见青凌进门,他有些无措地躬了躬身,而后走向了凤遇竹的位置。
“少爷,”青凌上前,压低声音,“夫人方才咳得厉害,进了半盏参汤……又尽数呕了出来。”
凤遇竹心头一紧,所有关于权谋、关于仇恨的思绪瞬间被斩断。
“先生,失陪。”
她扔下这么一句,蓦然起身,衣袂带起一阵微风,快步向内院走去。
是园内,药味比庭院中的霜雪更重。
曾经雍容华贵的将军夫人,如今虚弱地陷在锦被里,眼睫在她微微凹陷的眼眶上投下阴影。看到女儿进来,她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却先引发了一阵压抑的轻咳。
凤遇竹进屋,端着碗的柳烟桥起身,给她让出位置。
“母亲,”凤遇竹在榻边坐下,看着那张瘦了一圈的脸,强扯出一抹安慰的笑意,“感觉如何?”
竹婉秀冰凉的手覆盖上她的手背,声音极轻:
“我没事……只是,遇儿,外面……是不是又不太平了?我听着,府里守卫调动,似乎比往日更频密了些……”
凤遇竹用自己另一只温热的手盖住夫人的手背:“没有的事,母亲多心了。如今陛下已解了禁令,不过是府中护卫例行换防罢了。”
她语气平稳,听不出一丝作假。
“这些您就别操心了,您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静养。”
凤遇竹说着,转头向柳烟桥,柳烟桥会意,将手中的药碗递给她。
她舀了一勺递到竹婉秀嘴边,竹婉秀就着她的手喝下。
夫人那双无神的眼中忧虑未散,却也不再追问,只是喃喃:“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伺候母亲睡下,为她掖好被角,凤遇竹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她脸上的温顺关切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冰冷的锐利。
柳烟桥留守在屋里,凤遇竹没有回院,而是径直走向了外书房。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百里怀箫并未离开,在此等候多时,她一身素衣,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株静默的竹。
“公子。”见她来,百里怀箫微微颔首。
“那支玄铁箭,追查不易。”凤遇竹没有多于寒暄,直奔主题,“先生,即日起,涉及此事,需要什么人,多少银钱,尽管开口,我的人任你差遣。”
百里怀箫颔首,表示了然。
指尖在冰凉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烛火在凤遇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跃。
她继续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我会留在府中,稳住内外局面,更重要的是……侍奉母亲。她的身子……经不起任何风波了。”
凤遇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仿佛能穿透这黑暗,看到那座巍峨的皇城。
皇帝想坐山观虎斗,暗处的人想要她的性命,她不想再坐以待毙,所以要将所有有用的信息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眼下她犹如笼中之雀,无法行动,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百里怀箫身上。
她转身看向对面人:“我在府中这段时日,先生就是我的眼睛和耳朵。”
百里怀箫深深一揖:“在下,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暗有凶兽环伺,明有君主猜疑,内有亲眷垂危。
夜色,像一滩泼洒不开的浓墨,沉沉地压在凤府的飞檐之上。
而同样的月色,也照在京城另一处日渐寥落的宅邸——陈府。
宅邸内,虽无病榻药石之苦,却弥漫着另一种无声的绝望。
陈府书房,早已不复往日清雅。书籍账本散落,空气中有一股许久未曾通风的霉味。
陈家宝——曾经那个风流公子,此刻像一尊失去魂魄的雕像,瘫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他身上还穿着未除尽的孝服,脸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往日灵动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空茫的疲惫。
父兄亡故,不过数月,曾经的安乐窝,转眼便成了需要他独力支撑的残破门庭。
而他,除了一点吃喝玩乐的本事,对经济仕途一窍不通。
从小到大,遇到困难,他都只会寻求庇护。
找爹,找大哥,找朋友。
而如今,父兄离世,凤遇竹自身难保,他再也找不到庇护了。
“少爷,”老管家佝偻着腰,声音沙哑地递上一摞单据,“这是这个月府上的开销,账房……账房说,库里的现银快见底了。还有,西街那间绸缎庄的掌柜又来催问,说老爷生前答应他们的那笔借款……”
陈家宝茫然地接过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有千钧重。上面的数字他看得懂,组合在一起却如同天书。
他是不懂账目,可这才过了多久,即便他坐吃山空,哪里又消耗得这么快!
他知道这背后有人搞鬼。仗着他父兄不在,所有人都指着他一个人欺负!
都指着他一个人欺负……
他知道,可他没办法……
陈家宝烦躁地将单据揉成一团,狠狠掷在地上,低吼道:“别问我!我怎么知道!”
老管家默然垂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悲凉。
“少爷,大少夫人那边今天又派人来了……说要见见您……”
“……”陈家宝默然,“你告诉大嫂,我……”
“我忙着呢,等空了就去见她……”
老管家沉默许久,长叹一声,安静离去。
陈家宝看着人远去的背影,将自己缩进太师椅里。
他如今这个样子,怎么去见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