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佰壹拾贰 陈府(2 / 2)
爹和大哥走了,家门快被他败垮了,大哥走前还让他照看好大嫂和侄女……
他没脸去见……
他不是不想撑起这个家,他尽力了,他也累了。
家里上上下下没人拿他当正经主子,贪的贪,偷的偷。家外那些平日里看着和善的亲戚,眼见他家没了主心骨,个个都眼冒绿光,饿狼一样扑上来,要把他家吃干抹净。
个个都当他是聋子瞎子!他什么不知道?
但即便知道又能怎么办?知道了也只能当聋子瞎子。
陈家宝垂下头,望着地面。
……那就这样吧。
他们喜欢,就让他们分去吧。
反正他也的确是个废物……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通报,说一位姓王的世叔前来吊唁。
陈家宝抬眼,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若是真心吊唁,哪会隔这么久来。
陈家宝知道是礼节上的假把式,却也不得不前去应付。
真是难为了这些人,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还得在这时候来走个过场。
……
灵堂上,香火缭绕。王景明敷衍地上过香,便拉着陈家宝到了偏厅,脸上摆出恰到好处的沉痛与关切。
“贤侄,令尊与令兄遭此大难,实在令人痛心。你如今……唉,真是难为你了。”王景明叹息着,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略显凌乱和萧索的厅堂。
这些话陈家宝这段日子已经听了太多,他不接话,只是木然地站着。
王景明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贤侄,如今这家里,就剩你和你那寡嫂、幼侄女。你年纪尚轻,未曾涉足官场,这偌大的家业,若无臂助,只怕……守不住啊。”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你那几位族叔,近来可是往府上跑得勤快?”
陈家宝身体一僵,想起了那几位平日里笑容可掬,如今却步步紧逼,整日盘算着家中田产铺面的所谓亲人,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
王景明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了然,继续道:“老夫与你父亲同朝为官,实在不忍见他血脉凋零,家业旁落。今日前来,一是吊唁,二也是想给你指条明路。”
陈家宝缓缓抬头,看向他。
面前男人毫不遮掩,似乎生怕说深了他听不懂似的:
“小女年方十八,虽不算绝色,却也知书达理。若贤侄不弃,我们两家若能结为姻亲,从此便是一家人。”
王景明图穷匕见,声音带着诱惑,
“有老夫为你周旋,那些宵小之辈,定然不敢再打陈府的主意。至于你日后的前程,老夫也自当尽力打点。总好过你如今……孤立无援。”
联姻?
陈家宝脑中“嗡”的一声。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可算和蔼的男人,突然想起来什么。
哦……原来是他。
唯一一次,他爹同他提起自己的婚娶之事,就是因为王景明。那次,他从家里逃出去险些冻死在雪地里。
陈家宝从未想过有人再次跟他提及婚娶之事会是在这种情境下,作为一种交易被提出来。他下意识地想拒绝,想如同往日一般凭意气行事。
可目光掠过灵堂上父兄的牌位,想起后堂中终日以泪洗面的长嫂和嗷嗷待哺的侄女,想起那些虎视眈眈的族人,想起空空如也的库房……所有叛逆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需要助力。需要一个能帮他稳住这个家,能让他、让寡嫂幼侄有条活路的依靠。哪怕明知这个依靠心怀鬼胎。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他张了张嘴,最终,拒绝的话变成了一声艰涩的:“……多谢世叔美意。”
“此事……且容小侄……考虑几日。”
他没有立刻答应,但这犹豫的态度,本身已是一种答案。
王景明满意地点点头:“若你考虑好了,尽快告诉我。”
“我会尽快为你二人安排好一切。”
他又补充道:“不必太顾虑守孝虚礼。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男人拍拍陈家宝的肩:“你父兄若是在天有灵,知你成家,也会欣慰的。”
王景明真是个妥帖人,就连说词都为他想好了。
男人说罢,又假意安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送走王景明,陈家宝独自站在空旷凄冷的灵堂里。
“少爷,”
老管家步履蹒跚地走进来,声音沙哑,
“族里的三爷……又派人来问,城西那处铺子的契书,何时能过给他们打理?说是怕……怕被外人欺了去。”
话落,陈家宝没有回答。他像是没有听到,只是静静望着父兄的牌位,然后,忽然笑了一下。
他没有搭理老管家,独自回到书房,在桌前站了一会儿,而后猛地抓起桌上那几本他根本看不懂的账册,想要狠狠摔在地上,手臂举起,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账册散落一地,如同他破碎的人生和尊严。
他脱力般坐下,靠在椅背上,用手臂遮住眼睛,无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有温热的液体从手臂下渗出。
炭火噼啪作响,混合着他的眼泪灼烧着他的皮肤。
他知道,他可能即将做出一个会让整个京城耻笑的决定。
但他似乎……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