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决裂(1 / 2)
林靖澄并未回屋歇息,反而转身踏上了通往西侧小院的青石板路。夜露已重,石板缝里滋生的青苔泛着湿冷的微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与诚园深处的寂静融在一起。
自迁入诚园后,韦英便一直独居在这西侧小院,院门常闭,鲜少有人见她踏出去半步。她或是在窗明几净的正屋内抄写经文,案上的烛火昏昏,将《金刚经》的字句映得愈发肃穆;或是在西侧耳房内静坐,那里供奉着已过世的次子林明德的牌位,香炉里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却总有人按时添上新鲜的香烛。
似乎除了查清林明德猝然离世的真相,替他讨回公道外,这世间大抵再无甚物能引起韦英的兴趣,至少在林靖澄眼里确乎如是。
这份执念像一根无形的线,将其牢牢拴在这座小院里。
如雪在屋外略感疲惫和无趣,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时不时地往下点,又猛地惊觉般倏然瞪大双眼,眼底还带着未散的迷蒙,继而又沉沉地低下头,连鬓边的碎发垂到脸颊都未曾察觉。
小姐和林夫人在房内誊抄了一日的经文,期间仅偶有翻动纸张和研墨的声响,其他的动静一概全无,安静得让人心头发闷。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沉寂,步伐沉稳有序,却又隐隐透着几分沉重,像踩在人心尖上。如雪猛地惊醒,嘴角还沾着一丝未干的口水,她慌忙抬手胡乱拭去,连裙摆皱了都顾不上整理,连忙屈膝施以万福,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眼神也满是惶然。
“林···林,老爷!”
林靖澄却未曾理会她这战战兢兢的模样,目光越过她,径直伫立在房门前。门上糊着的竹纸被夜风轻轻吹动,他的眼眸直直地落在屋内正低头誊抄经文的韦英身上,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将她鬓边的几缕白发衬得愈发明显。
屋内的吴兰亭自然也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她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痕。她起身时动作优雅,裙摆轻扫过凳脚,施施然走到门口,屈膝行礼,声音温和,“父亲。”
林靖澄脸上紧绷的线条稍稍柔和了些,露出几分浅淡的微笑,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这些时日辛苦你了,陪着你母亲抄写经文,累坏了吧。”
他顿了顿,眸光看了一眼廊外的夜色,“天色已晚,你还是回屋好生歇息,我与你母亲还有些话要说。”
吴兰亭双手交叠在身前,回眸觑了一眼仍在誊抄经文的韦英,凝思片刻方答道,“儿媳先行告退。”
吴兰亭携如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西院的寂静便如潮水般重新涌来,将林靖澄与韦英这对夫妻裹得密不透风。烛火在案头轻轻摇曳,明明只隔了几步,却又像是隔着万水千山,空气中的凝重感一点点沉下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连窗外偶尔掠过的夜风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良久,林靖澄才缓缓迈开脚步,撩袍落座。又闭目稍敛心神,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放缓的温和,“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明德是个孝顺孩子,想来他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夫人这般沉湎于过去,苦了自己。”
韦英握笔的手闻言便是一滞,笔尖在宣纸上顿出一小团浓墨,晕开如泪痕。她迟愣了好几息,才缓缓抬起眼,眼底没有半分暖意,反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手下却不停,继续在纸上誊抄经文,字迹却比先前凌厉了几分,“若昔日死的是明礼,是长公主殿下的亲骨肉,老爷也会这般云淡风轻地宽慰她么?”
林靖澄喉结动了动,却终是沉默着没有应答。次子明德何尝不是他的亲生骨血?可此刻面对韦英眼底的刺骨寒意,他竟无法与她共情。
许是他终究无法真正触碰到她心底那片因丧子之痛而冻结的绝望,只能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未语,韦英终于搁下手中的笔,抬眸凝视着林靖澄紧绷的面颊,连带着声线都浸着几分化不开的冷漠,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哂笑,“老爷当日召来南阳的朝集使,初时我还以为,您是终于要为明德查明那鸩毒的元凶,好为我们母子二人讨个公道。可如今瞧着,不过是装腔作势给外人看罢了。”
“我······”
林靖澄几次翕张嘴唇,到了嘴边的话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又生生咽了回去。他望着韦英眼底的失望,终是绕开正题,语音放得更柔些,带着几分关切,“西院瞧着冷清,怎未留下几个顺手的老人伺候?”
韦英定定地与他对视片刻,目光锐利得像是要穿透人心。她忽然扯了扯嘴角,冷声道,“老爷平日也不往我这西院来,怎今日有闲心过问起院里的琐事?”
话音刚落,她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笑声里满是自嘲与讥讽,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我道是为何?想来是为白鹿原那些腌臜事,要寻我问罪来了!既如此,老爷也不必绕圈子,我···定是知无不言的!”
白鹿原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坊间虽有流言,却也仅是些捕风捉影的揣测。然皇帝陛下将将抵京,却将林靖澄召进皇宫,想来也是相思烬已然败露,而韦英难逃干系。
林靖澄眉心微蹙,他自然能想透吴兰亭与其有着密不可分的来往,亦或是相互利用才更为妥帖。以韦英的脾性,即使沦落为他人手里的利器,也绝不会甘心任人摆布,定是在暗处留有后手,等待时机反噬。
思绪兜转间,他又想起白鹿原那摊浑水。说到底,最初不过是谯国公府与林尽染之间的私怨,可算计之人终究是吴兰亭,是诚园!显然会因此案树敌昭楚公主与林尽染,诚园往后的日子未必能太平顺遂。目下外放林明礼,看似是万般无奈的选择,却也是必走之棋。
林靖澄的语气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被这场旷日持久的争执磨去棱角,“阿英,你我非要如此说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