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决裂(2 / 2)
“好!”
韦英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方才翻涌的情绪稍稍敛去,只是指尖仍在微微发颤。她挺直脊背正襟危坐,宽大的衣袍衬得身形愈发单薄,双眸却兀自望向屋外的庭院。
她的语音微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痛,“明德惨遭鸩毒,真凶至今未曾缉拿归案!老爷若是伙同外人骗我一句是三皇子下的令,我自不敢深究!”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哽咽,又迅速压了下去,“往后囿于深院,焚香祈福,了却余生,只当是遂了明德的心愿。可你看——”
她抬手,指尖朝着耳房的方向虚指,声音陡然发紧,“明德的灵位就在耳房里,香炉里的香还没冷透!老爷可敢同我去他牌位前站一站,当着他的面说一句,事实果真如是!”
林靖澄默然,林明德之死固然可疑,可真凶无外乎几人。林尽染的指证虽是一面之词,但目下来看,确实能厘清整条脉络。而当日留韦英一条活口的意义显然浮出水面。诚然,即便是将真凶的身份告知于她,似乎也毫无意义。
他早已告老还乡,不再是昔日手握实权的尚书令,即便仍居高位,也绝无可能轻易撼动任来风那样的人物。这般境地,就算把所有内情和盘托出,那些解释也只会显得苍白又可笑。
“此案症结在于那两名消失的亲卫。”林靖澄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若将其缉拿归案,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呵!”韦英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像冰锥刺破了屋内的沉寂。她猛地抬手拍在桌案上,茶盏里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她素色的袖口上,留下深色的印子,“你就打算拿这些话来搪塞我?”
她往前倾了倾身,双眸里像是燃着两簇火,死死盯着林靖澄,“想来你早就知道是谁杀了我儿,又何故遮遮掩掩?还是说——”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质问,“元凶本就不是三皇子,而你不过畏惧对方势大,不敢招惹!林明礼是你汝南林氏的后嗣,难道明德就不曾记在林氏的家谱上,不算你林家的骨血么?”
骨血二字像重锤砸在林靖澄心上,他猛地抬头,眸中闪过一丝被刺痛的慌乱,随即又被更深的隐忍压了下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竟发不出完整的句子,“阿英,你······你怎能说这种话?明德自然是林家的孩子,是我······是我没有管教好他。”
这话落在韦英耳中,却只换来更冷的嗤笑。她缓缓起身,宽大的衣袍扫过凳脚,发出窸窣的声响。
她一步步走向耳房的方向,背影在烛火下显得愈发孤绝,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看向林靖澄,眼底的火焰已然变成了冰冷的灰烬,“没能管教好他?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管教他,保护他?”
她抬手推开耳房的门,一股混杂着香灰与檀木的气息扑面而来。供桌上,林明德的牌位静静立着,牌面上‘爱子林明德之灵位’,字用金粉写就,却在昏暗中透着几分凄凉。
韦英伸出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颤,她拿起案上的三炷香,凑到烛火边引燃。橘红色的火舌舔过香头,青烟袅袅升起,像一层薄纱,渐渐模糊了她的眉眼。
“你看!”她的声音轻得像在对牌位低语,却又字字清晰地传到林靖澄耳中,“他还在这儿等着呢。等着有人告诉他,是谁狠心害了他,等着有人为他把公道讨回来。可你呢?”
她顿了顿,目光从牌位上移开,重新落回林靖澄身上,语气里满是失望的凉,“你只会说‘等缉拿了亲卫’,只会说‘真相会水落石出’。林靖澄!你也是明德的爹!”
林靖澄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那方牌位,仿佛能看到次子生前的模样。那个总想吸引他目光的少年,如今却只剩一方冰冷的木牌。他的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良久,才艰难地迈开脚步,走到耳房门口,却迟迟不敢踏进去。
“我······亏欠明德太多太多!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爹!”
此时,韦英手中的香已燃到尽头。火星嗒地落在供桌上,烫出一个深褐色的小印,像块无法抹去的疤。她缓缓将香插入香炉,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随即转身,定定地看着林靖澄,眼底没有了之前的悲愤,只剩一片死寂,“所以,你选择让明德白死?选择让我这个做母亲的,连为儿子讨公道的资格都没有?”
她抬手抚过牌位上的字迹,像是在描摹儿子的轮廓,指尖冰凉,“林靖澄,从今日起,这西院,你不必再来!明德的公道,我自己讨。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绝不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林靖澄看着她决绝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他想上前拉住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烛火在两人之间跳动,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像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再也无法靠近。
韦英日复一日地将自己困在深院这方寸之地,可即便林靖澄未曾下令禁足,她或许也不会走出门半步!然纵是终日礼佛静心,也不能压抑她心中的怨愤和凄凉。
越是竭力不让她知晓什么,她越是会想方设法地从其他渠道获知什么。
念及此处,林靖澄忽然往后退了半步,后背竟惊出一层薄汗。他猛地意识到,今日踏足西院,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韦英压抑许久的情绪竟然在此刻瞬间决堤!
纵然初心是为缓和她心中的不忿,可当下,韦英显然是将他此行当作是来兴师问罪的,就如同当初对待林明德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