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离京(2 / 2)
林尽染抬手扶了扶发胀的额角,一夜未曾入眠,他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形容十分憔悴,连嗓音都带着难掩的沙哑,“昨夜孟医师可有异样?”
“孟医师回家后,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一行人登门,瞧着是宫里的。我等模模糊糊听到,应是公主殿下来请。”
林尽染眉峰一蹙,抬眼追问,“公主?是昭楚公主?”
府兵面露难色,躬身回道,“这……听不大仔细,小人不敢妄下论断。只知是公主派人来请,语气强硬,孟医师背着药箱就随他们走了,至今未曾回府。”
“你等辛苦了一夜,先去休息吧。”
“小人先行告退。”
待府兵走远,元瑶方才款款踱出,伸手轻轻替他揉按太阳穴,温声道,“夫君一夜未眠,不若去休息片刻。若是熬坏了身子,时安醒来定是会心疼的。”
“你不也一夜没睡么?这儿有我守着,你去歇着吧。”
元瑶摇了摇头,指尖依旧没停,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我无妨,撑得住。待时安醒来,我去一趟东市的香水铺,看绾儿那边有什么消息和线索。”
林尽染闻言,微微阖目,眉宇间仍凝着沉郁,似老僧入定般静思片刻,方才缓缓开口,“也好。你若从东市回来,顺便去一趟常乐坊,打听一下诚园的动静。”
元瑶动作一顿,“夫君认为他们还会动手?”
“恰恰相反。孟医师昨夜回家,又急召入宫,想来他们是确认了时安已无性命之忧。眼下再行暗害之举,反倒容易引火烧身,不算明智。”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我是在想······”
元瑶当即接过话茬,“夫君是想说,林明礼夫妇若与时安这次小产有关,目下京中已无牵绊的要事,林明礼赴任又借故推诿多日,趁时安小产的消息还未传得人尽皆知,不如趁现下早早脱身。”
林尽染微微颔首,赞同道,“吴兰亭对时安成见颇深,倘若真是他们借刀杀人,若计划未成,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长安。”
诚然还有一层,林尽染并未说出口。倘若此事当真是林明礼或是吴兰亭所为,他自然可以借题发挥,可当真会有结果么?
也未必,林明礼的生母是长公主,纵然是牵涉其中,难道她和林靖澄会轻易放任自己的儿子去死么?林明礼若参与暗害李时安,固然该死,却也不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其次以他的能力,还不足以命令太医署的女医行如此悖逆之举,是以症结并不在他。
元瑶微微眯了眯眼,眼尾的柔媚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刺骨的寒意,“不若待他出城后,我亲自追上去取了他的性命,未免夜长梦多。”
她又担心林尽染会有顾虑,连忙补充,“夫君放心,我自有分寸。我会选一处偏僻路段,做得干净利落,定不会留下痕迹。”
林尽染闻言,心中微动,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腕,语气沉缓,“目下并无证据指证他就是害时安的元谋之一,杀他固然可以泄愤,却不能连带揪出幕后之人。况且他身边也有好手护送,贸然截杀定有折损,这般犯险不值当。”
元瑶沉下心,暗忖其中的轻重,也不再多言语。
所幸,苦等一宿,内院终于传来李时安清醒的消息,只是身体太过虚弱,醒来后神智尚有些恍惚,勉强睁了睁眼,在采苓的搀扶下喝了些温热的药汤,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至此林府上下悬着的心也总算安定了。
雨丝开始细细密密地落下,敲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街道两边的店铺陆续点起灯火,昏黄的光晕在雨幕中氤氲开来,将行人的影子拉得模糊而悠长。
林靖澄撑开一柄寻常的油纸伞,立在阶下,谆谆嘱咐,“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你虽在外游历多年,可为官不是游山玩水,要多听、多看、多想,凡事深思熟虑之后,再去付诸行动,方能行稳致远。”
林明礼躬身颔首,“儿谨记爹爹教诲。”
说话间,一阵车轮碾过湿滑石板的声响由远及近,另一辆装饰素雅的马车紧跟上来,稳稳停驻在林府门前。
还不等林靖澄发问,韦英不疾不徐地走下台阶,鞋履轻沾雨丝,却依旧身姿从容,“我儿既是去陕县赴任,路途艰辛,免不得要受些苦。昨夜我诵经礼佛,也未及与儿媳交代几句。不若我送送他们,儿媳先与我同乘吧,一路上也好说些体己话。”
“今日有雨,道路湿滑难行,兼之他们又在京中滞留数日,行程已然耽搁许多。夫人若是有话要交代,待他们到了陕县安顿妥当,书信往来细说也是一样的,又何必冒雨相送?”林靖澄眉峰一蹙,显然是担心她另有盘算。
韦英缓缓转过身,眸光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不过是与儿媳叮嘱些琐碎事,我既是明礼的娘亲,还会害他不成?老爷若是担心,自可一同前去。”
这番话倒结结实实地堵住林靖澄的嘴,他本就未打算出城相送,大庭广众之下被韦英这么一番调侃,若跟去了,反倒是他质疑其目的不纯。
林靖澄眸色沉沉地审视着韦英,不知她究竟有何目的,可既是在外人面前说了这番话,林明礼若是在途中出了差错,她显然不能逃脱干系。何况一路上已遣人暗中护送,楚帝也定会做出妥善安排,如此这般思忖下来,他心头的疑虑虽未完全散去,却也稍稍放下了些。
“既然夫人执意要送,那便去吧。”林靖澄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路上小心,凡事以安全为重。明礼,到了陕县后,即刻传信回来报平安。”
林明礼连忙躬身应道,“儿省的。”
韦英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转身对一旁的吴兰亭说道,“儿媳,随我上车吧,咱们路上慢慢说。”
吴兰亭自始至终也未发一语,神色平静地上前接过韦英手中的伞,又亦步亦趋地随她登上马车。
车帘落下,彻底隔绝了外界的雨幕与目光。
林靖澄立在阶下,手中的油纸伞微微倾斜,雨珠顺着伞骨滑落,一串接着一串,打湿了袍角,晕开点点深色的水渍。可他似是毫无察觉,目光始终胶着在那马车上。
片刻后,车夫扬鞭轻喝,两辆马车先后启动,车轮碾过湿滑的青石板路,轹跞作响,溅起一串细碎的水花,而后缓缓汇入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