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长生－浮生（1 / 2）
“他可怜么？”
浮生的声音在墨星辰耳畔响起，轻得像一片枯叶在寒风中最后的叹息，带着穿透百年的疲惫与悲悯。
墨星辰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深深地注视着水幕中那幅定格的画面——那个名叫长生的少年，跪在血溪边，将蜉蝣置于残花之上，然后如同被抽去所有支撑，决绝地沉入那片刺目的猩红。
那身影里透出的，是彻底的绝望，也是彻底的放弃。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墨星辰的声音异常冷静，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法则，
“无论身处哪个时代……没有足够的力量，便如同蜉蝣撼树，注定无法反抗既定的命运洪流。”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水幕，看到了时光长河的另一端。
浮生正站在那汹涌的河流边缘，垂眸望着河中无数个如同长生般渺小的身影——他们挣扎、哭喊、被吞噬、最终无声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
每一个气泡的破裂，都是一段被碾碎的希望。
“世界如此残酷，难以改变分毫……”墨星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洞悉世事的冷峻，
“那么，想要活下去，想要守护一丝微光，便只剩下一条路——改变自己。”
水幕中的画面陡然切换！
不再是沉没，而是挣扎着爬起！
浑身湿透、滴淌着血水的长生，艰难地从那血溪中爬出，跪伏在岸边。
他剧烈地咳嗽着，呕出腥红的液体。就在他喘息之际，一道淡青色的、如同天然胎记般的光痕，在他湿漉漉的手腕内侧悄然浮现——正是那蜉蝣的印记！
当他终于抬起头时，那双曾经清澈、充满幻想与记录欲望的眼睛，已被一种深沉的、近乎非人的冰冷与沧桑所取代。
那眼神，穿越百年的时光，与此刻水幕外的浮生，重合了。
浮生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里没有嘲讽，没有怨恨，只有历经万劫后的释然，如同压在肩头千年的重担终于卸下。
“你的想法很好……你也……很好……”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如同风中残烛摇曳的火苗，带着无尽的欣慰与托付，
“这样……我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墨星辰忽然觉得掌心传来一股奇异的暖意和沉甸甸的分量。
她低头看去。
一个散发着柔和、纯净微光的光团，正静静躺在她的手心里。
它温暖得像寒冬深夜里最后一盏摇曳的灯火，微弱却执着地驱散着周围的寒意。
光团内部，隐约可见一只极其微小的、淡青色的蜉蝣光影在缓缓振翅——那是浮生剥离了所有束缚、回归本源的核心元神。
“那是我的元神……将它捏碎，”浮生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识海，
“这片由怨念和执念构筑的空间禁锢……便会……土崩瓦解……”
光团在她掌心微微起伏、搏动，散发着生命的律动，仿佛一颗正在努力跳动、却即将停止的鲜活心脏。
“你的力量……会回来……而且……”浮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会得到……属于我的……一份礼物……”
墨星辰清晰地感觉到，掌心光团中那股支撑着与她交流的微弱意识，正在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剥离，回归到最本源的、纯粹的能量状态。
他的最后一句话，轻得如同一声融入虚无的叹息，却蕴含着千钧之重：
“蜉蝣村……便……拜托你了……还有……这个……世界……”
话音未落！
墨星辰的手指已然收拢！
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半分的不舍，只有斩断一切虚妄、直面真实未来的决绝！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的轻响！
掌心的光团应声破碎，化作亿万点细碎璀璨的星芒！
它们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群，带着纯净的光辉，欢快地、温柔地环绕着墨星辰飞舞、盘旋，最终如同百川归海，纷纷没入她的眉心、她的四肢百骸！
刹那间！
一股被压抑禁锢已久的、浩瀚磅礴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她自身的灵力如同解冻的江河，奔腾咆哮着冲刷过每一条经脉！
与此同时，一股更加玄奥、更加古老的力量——带着对时间流逝的细微感知、对空间结构的本能洞察、以及对生命脆弱本质的深刻悲悯——如同烙印般融入她的灵魂深处！
这便是浮生留给她的“礼物”——他作为异种蜉蝣百年修行、与昙花共生、承载长生记忆所凝聚的精华！
她的视野骤然被无限拔高、拓宽！仿佛瞬间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时空壁垒，挣脱了肉身的桎梏！
她看见了……以那只蜉蝣的视角，所见证的蜉蝣村的百年沧桑。
……………………
它记得那个少年。
作为一只蜉蝣，朝生暮死是刻入血脉的天命，是无可更改的轮回。
然而，它偏偏记得——清晰地记得溪水拂过身体的冰凉触感，记得晨露在翅膀上凝结的重量，更记得那个总爱坐在溪畔青石上的、眼神温柔的少年。
每日破晓时分，当其他同类浑浑噩噩地扑向短暂生命终点的死亡之舞时，它却携带着前世的记忆碎片，奋力振动着脆弱的翅膀，执着地飞向溪水中那株日日绽放的异种昙花。
这是诅咒，也是馈赠。
无尽的轮回，无尽的记忆，无尽的执着。
年复一年，它在生与死的狭缝中挣扎，竟意外地淬炼出一缕微弱的灵智。
溪底那些活了不知多久的古老藻精告诉它，这叫“宿慧”，是亿万生灵中难觅其一的机缘。
后来，它又结识了许多伙伴：爱笑的、尾巴一闪一闪的萤火虫；
沉默寡言、总在巡视领空的蜻蜓；还有……那株在月夜下静静绽放、散发着清冷幽香的昙花。
它们构成了它短暂生命里微小却珍贵的世界。
但最让它灵魂为之悸动、最让它不顾一切也要奔赴的，永远是那个叫长生的少年。
“快看！那只傻蜉蝣又来了！”其他孩童总用尖细的竹枝恶意地戳弄它透明的翅膀，唯有长生不同。
少年的指尖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会小心翼翼地、用最轻柔的力道将它从致命的蛛网上解救下来，再轻轻地、像放置稀世珍宝般，将它放回那朵昙花柔软的花瓣中心。
“你们的故事，我会好好记下来的。”少年翻开那本被摩挲得卷边起毛的粗纸册子，炭笔沙沙作响，勾勒出它停驻在洁白花蕊上的纤细身影，
“朝生暮死，却日日重逢，生死相依……多像那些古老话本里最凄美、最痴情的桥段啊……”少年低语着，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光芒。
它尚不能完全理解人类的语言，却将少年说话时低垂的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的淡淡阴影，以及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深深地刻入了每一次轮回的记忆核心。
于是，每日在奔赴那注定的死亡之前，它都要耗尽全部力气，只为能多看几眼溪畔青石上那个低头书写的身影。
那短暂的一瞥，成了它永恒轮回中唯一的光亮与意义。
直到那个被血色浸透的黎明到来。
朝生暮死的蜉蝣，在冲天而起的火光与震耳欲聋的杀伐声中徒劳地振翅。
它目睹了它所眷恋的一切被无情地撕碎、焚毁。当绝望的长生，带着解脱与不甘沉入那被鲜血染红的溪流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恸与明悟，如同惊雷般劈开了它微弱的灵智！
它终于明白，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并非短暂如朝露的生命，而是拥有了近乎永恒的时间，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珍视的一切在眼前毁灭的无能为力！
“长生……！”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声的悲鸣，混入了血溪汩汩流淌的水声。
就在少年沉入冰冷血水、生命之火彻底熄灭的刹那，岸边的蜉蝣——它——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青色光芒！
那光芒带着它百世轮回的执念、对少年的眷恋、以及目睹惨剧的无边悲愤！
与此同时，溪底那株吸饱了鲜血与怨气的古异昙花，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虬结的根系疯狂震颤、暴长！
如同无数条贪婪而强大的黑色触手，破开水流，精准地缠绕住沉没的少年尸骸与岸边那只迸发青光的蜉蝣！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充满不甘与执念的魂魄，在怨气与异种昙花力量的作用下，被强行扭结、融合、重塑！
一个全新的、承载着蜉蝣宿慧、长生记忆与昙花异力的存在——浮生——由此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