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4章 大厦将倾(2 / 2)
凛冬的寒风如同裹挟着冰刃,呼啸着卷过炎京巍峨的城楼。
镇南王宁宇从兴龙关一路疾驰,不敢有片刻停歇,越是靠近炎京,他心中的不安就越发浓重......
炎京的天是否变了.....
然而,当他终于望见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高耸入云的炎京城墙时,预想中的混乱与烽火并未出现。
城头之上的炎字大旗依旧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守城士卒甲胄鲜明,巡逻队列井然有序,除了比往日更加肃穆凝重的气氛,一切竟似乎都一如往常.......
这种异样的平静,让宁宇算是是舒了口气......
这就意味着一件事,宁川的叛乱,并未成功,甚至可能.....并未对中枢造成实质性冲击。
那么,他那个蠢儿子的下场......
宁宇不敢再想下去,一股更加深沉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比这数九寒冬的天气更加刺骨。
他抖了抖衣袍,朝大门走去.......
“城下何人?!站住!”城上守军厉声喝问。
弓弦拉动之声隐约可闻。
宁宇停下脚步沙哑道:“是我,宁宇。”
“镇南王?”城头的守将闻讯赶来,探身仔细辨认。
当看清那张虽染血污却轮廓分明的脸,确认那身破损王袍的样式后,守将脸上瞬间闪过异样,他不敢怠慢,急忙下令:“快!开城门!是王爷回来了!”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守将亲自带人迎出,看到宁宇这般惨状,皆是面露骇然,有人下意识想要上前搀扶。
“王爷!您这是......”
宁宇摆手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而是问出了内心最为焦急的事情:“京城......情况如何?
陛下、太子可还安好?
宁川那逆子现在何处?”
守将被他目光威势所慑,连忙躬身回答:“回王爷,京城一切安好,陛下与太子殿下均安然无恙。
至于.....至于世子......”他语气变得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
“不瞒王爷.....
昨夜世子确曾率兵抵达城外,但已被太子殿下设计引入瓮城擒获,如今......
如今已被囚禁,听候发落。
陛下有旨,此事不得声张,对外只宣称世子是来运送军资的。”
果然如此!
守将的话语证实了宁宇最坏的猜想,也让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裂了一半......
不是为宁川的命运,而是为这平静背后所代表的、朝廷对他宁宇一脉依旧保留的、或者说不得不保留的宽容。
这份宽容,此刻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儿子造反失败被囚,而他.....丢了国之门户兴龙关。
“一切....安好....
好,好啊......”宁宇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
他不再多问,也不再理会身旁神色各异的守军,拖着沉重身躯,径直朝皇宫方向走去......
他拒绝了一切形式的车马与搀扶,来到熟悉的宫门前,宁宇停下脚步。
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宫前广场石板上,面向宫阙俯身叩首!
“罪臣.....宁宇!
求见陛下!”他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广场上。
很快,太子宁郢便得到了消息,急匆匆地赶了出来。
当他看到跪在雪地中,浑身浴血、鬓发凌乱、背影萧索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王叔时,鼻子一酸,眼圈瞬间就红了。
“王叔!您这是何苦啊!
快起来!您身上还有伤,御医!快传御医!”宁郢疾步上前,弯腰想要将宁宇搀扶起来。
然而,宁宇的身躯如同磐石般沉重,纹丝不动。
“殿下.....罪臣....万死!
兴龙关.......丢了!
罪臣无能,有负陛下重托,有负大炎,有负天下!罪臣.....罪该万死!”
“什么?!兴龙关丢了?!”宁郢如遭五雷轰顶,搀扶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兴龙关!
那可是大炎京畿最后的屏障!
兴龙关一失,东陵兵锋将再无阻碍,可直抵炎京城下!
这消息比宁川造反带来的冲击,何止猛烈十倍!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宁郢。
看着跪在面前,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王叔,那请罪的话语如同最沉重的丧钟,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王叔您......你先起来,起来再说。
此事需从长计议!”
宁郢强行稳住内心的不安,劝慰道。
可宁宇依旧跪得笔直,或者说,是一种罪孽深重带来的、无法起身的沉重。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下了细密的雪花。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渐渐地,雪势变大,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无声地洒落,覆盖在宫殿的琉璃瓦上,覆盖在广场的石板上,也覆盖在了那个跪伏于地的身影之上......
这场突如其来的雪,似乎在为大炎大厦将倾感到哀鸣.......
宫内的消息是藏不住的。
很快,镇南王宁宇丢了大炎命脉兴龙关,且其子宁川昨夜才因谋逆被囚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留守京师的官员中传开。
这双重噩耗,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陆续有官员闻讯赶来,默默地聚集在宫门外的广场上。
他们穿着厚重的朝服,戴着官帽,无人交谈,无人议论,只是静静地站立在越积越厚的雪地中,目光复杂地望着前方那个几乎要被雪覆盖的身影。
雪,无声地落下。
光阴,在死寂中一点点流逝......
广场上,跪着一人,站立着数十、上百人。
他们如同一个个雪中的雕塑,任凭风雪侵袭,一动不动。
雪片覆盖了他们的官帽,染白了他们的肩头,寒气穿透厚重的衣物,刺入骨髓,却无人离去。
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悲凉和绝望,如同这漫天风雪一般,笼罩了整个皇宫前庭,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国之柱石已倾,家门又出逆子,强敌兵锋指日可待......
大炎的天,真的要塌了。
宁郢试图再次劝说,却被宁宇以沉默拒绝。
他最终也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陪着王叔一起承受着这仿佛没有尽头的风雪,比起风雪、国运将倾才是最让人寒心的.....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罪孽、悲怆与不甘,都彻底掩埋.......
吱嘎......
许久后,御书房大门,在漫天风雪中自内打开。
压抑的咳嗽声先于人影传出。
一身明黄常服的宁陾,在内侍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踏出了门槛。
风雪立刻扑打在他单薄的身躯上,他却恍若未觉。
广场上肃立的群臣,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跪倒在一片雪白之中:“臣等参见陛下!”
宁陾的目光,越过跪拜的臣子,直接落在了那个几乎要被积雪覆盖、却依旧保持着跪姿的身影上。
他挣脱了内侍的搀扶,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走向宁宇。
宁宇感受到身前的阴影,将头埋得更低,额头紧紧抵着冰冷雪面:
“罪臣.....宁宇参见陛下!”
“臣弟......无能!
丧师失地,丢了大炎命脉兴龙关!
更.......更教子无方,生出此等逆子,惊扰圣驾,动摇国本!”
“臣弟......实乃大炎千古罪人!
万死.....也难赎其咎!
请陛下治罪!”
他一字一句都无比悔恨,在这风雪广场上回荡,闻者无不动容。
宁陾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责备。
他只是艰难地弯下了腰,伸出那双枯瘦而苍白的手,抓住了宁宇那因长时间跪伏而冰冷僵硬、沾满血污泥泞的双臂。
“大哥......”
这一声呼唤,不再是冰冷的镇南王或王爷,而是带着血缘亲情、带着无尽复杂情绪的大哥,让宁宇浑身猛地一颤。
“起来说话......”
宁宇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道,羞愧与悲痛如同火山般喷发,久经沙场的他也是眼眶猛的就红了:
“皇弟!!!!
罪臣......罪臣不敢起!
我宁宇.......无颜起身!”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
宁陾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
“关已经丢了!事也已经发生了!
难道你跪死在这里,兴龙关就能回来?
难道你以死谢罪,那颜无双的数十万大军就会退去?!
你还是不是我宁家的人了!宁家人没有输不起的!”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晃了晃,吓得一旁的内侍和宁郢连忙想要上前,却被他抬手拦下。
“朕现在不需要一个跪地请罪的罪臣!
朕需要的是大炎的镇南王!
是朕的兄长!
是能在这大厦将倾之际,陪朕!
陪大炎一同度过难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