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9章 父女再见（2 / 2）
龙榻之上，宁陾靠坐在那里，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
当宁邪依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纵然心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她也不由得有了瞬间的恍惚。
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执掌乾坤的帝王，如今竟已憔悴苍老至此！
短短两年光阴，竟能将一个人摧折到如此地步......
寝宫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出现......
“依儿来了.....
坐吧......”
他指了指榻前的锦墩。
宁邪依心中冷笑更甚，紫眸中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
现在才来摆这副父慈女孝的做派？
未免太迟，也太假了！
“不必了。
我堂堂东陵的娘娘，还不缺这一把椅子。
我今日来，是奉我夫君之命，递交国书。
不是来与你叙旧情的。”
宁陾闻言，脸上并未出现宁邪依期待的怒意或难堪，只是微微颔首道：
“你在东陵......凌不凡他待你，可好？”
宁邪依一怔，随即怒火中烧！
他凭什么？
凭什么在用尽了她和她母亲之后，在她双手沾满血腥、背负无数骂名之后，还能摆出这副关切的模样？
“好！当然好！”宁邪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泄般的快意，“比在你身边当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好上千倍万倍！
我家男人他敬我，重我，予我权柄，许我真心！
她给了我作为女人该有的一切，他让我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被如此珍视地活着，而不是一件用完即弃的工具！
这些，你永远给不了，也根本不配给！”
她几乎是吼出了这番话，胸膛微微起伏，积压了太久的怨怼与委屈，在这一刻找到了倾泄的出口。
然而，宁陾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直到她说完，他才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你是朕的女儿，血脉相连，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
今日唤你一声依儿，也并非想要攀附什么关系。
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父亲，在生命尽头，想与自己的女儿，说几句......或许不中听，但却是真心的话罢了。”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宁邪依满腔的怒火如同砸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宁邪依紫眸眯起，她预想了无数种见面时的场景，宁陾的暴怒、斥责、不甘、甚至是哀求.......
唯独没有眼前这种，仿佛看透一切，连生死、连国祚都已置之度外的平静！
这让她准备好的所有尖锐的嘲讽、淋漓的报复，都瞬间失去了目标，仿佛蓄力一击打在了空处，憋闷得难受。
“真心？”宁邪依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你的真心，值几斤几两？
我母亲当年，就是信了你的真心，才落得那般下场！”
宁陾没有接这个话题，他的目光移向她紧握在手中的那封火漆密信，仿佛早已洞悉其内容。
“那封信是凌不凡让你带来的吧？”
宁邪依冷哼一声，将信取出，却没有立刻递过去：“是又如何？
这里面写的，是你和你那摇摇欲坠的大炎，最后的结局！”
“拿来。”宁陾伸出手。
宁邪依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上前，将信放在了那只冰冷的手上。
她倒要看看，他看完这封注定是劝降乃至最后通牒的国书后，是否还能保持这份可恨的平静！
然而，宁陾接过信，却看也未看，只是随手将其放在了枕边，仿佛那并非关乎国运生死的文书，而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
他目光再次回到宁邪依身上：“依儿，你若心中还有怨，还有恨，今日，尽可说出来。
骂朕冷酷，骂朕无情，骂朕利用了你，利用了你母亲都可以。
这是你身为女儿，应有的权利。
朕听着。”
宁邪依的盘算似乎再次落空.....
本以为宁陾会勃然大怒地将信撕碎，会声色俱厉地斥责她叛国，却万万没想到，他不为自己辩解？
甚至连看都不看那封信？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失控感攫住了她。
“你就没有什么要为自己辩驳的吗？！”宁邪依尖声问道“哪怕一句？！
说你是为了大炎，为了江山社稷，不得已而为之？！
说你也有苦衷？！”
“辩驳？”宁陾摇头：“朕是君王。
君王没有苦衷，亦无需辩驳。”
“每一步棋，无论对错，皆是朕亲手所下。
落子无悔，这是为君者的宿命。
即便光阴倒流，重来千次万次，在那样的局势下，面对同样的选择，朕依然会走同样的路。
只会更加果断些许罢了.....”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宁邪依身上，带着一种深邃惋惜？
“至于为何如此，朕无法与你细说。
并非不愿，而是你不能懂。”
宁陾的话换来的却是宁邪依深深的不屑。
宁陾笑了笑：“因为你不在其位。
帝王心术，江山之重，社稷之危，黎民之望，这其中的权衡与抉择，非身处其中者，不能体会其万一。
朕无法向一个女子解释清楚。”
他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朕唯一感到遗憾的是.....
依儿你为何偏偏是女儿身？”
宁邪依脸色愈发冷漠......
宁陾的声音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慨叹：“若你是男儿......朕这些儿子当中，无一人及你！
你的心智，朕的这些儿子中无人能与你相比，可偏偏是女儿身.....
也最具备成为一个铁血雄主潜质的人！
这大炎的江山，这宁氏的皇位，朕一定会传给你！
唯有交到你手中，朕才能真正放心，大炎或可延续更久......”
“怎么你现在想把皇位传给我了？”宁邪依冷笑道。
宁陾却是摇头：“其实在你出生的那一刻，我们父女之间便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因为什么原因你最是清楚，或许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吧！”
“呵，呵呵.....”宁邪依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发出一连串冰冷的低笑：“现在说这些？
不觉得太晚了吗？！
更何况，谁稀罕你这摇摇欲坠、肮脏透顶的皇位？！
我宁邪依想要的，自己会去拿！
用不着你来施舍，更不稀罕你这迟来的、虚伪的认可！”
“信已送到，是战是降，你好自为之！”话落宁邪依就打算转身离去！
“依儿......
朕想问你一句，这句话没有其他含义，大炎走到今日这一步吗，你心中真的是畅快的吗？”
宁陾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宁邪依转身疯狂指着榻上的宁陾。
“畅快？你问我是否畅快？
看着我恨之入骨的人、毁了我一生的人，和他的国家一起走向末路，你说我畅不畅快？！
我每一天，每一刻，都在盼着这一天！
看着你众叛亲离，看着你的江山土崩瓦解，这便是我宁邪依此生最大的畅快！
怎么？你不畅快吧？
你是不是后悔，后悔当初怎么就不弄死我呢？
怎么就让我有机会救下凌不凡呢？
若是我不救凌不凡，说不定他就实在了风雪中，所以我很畅快，因为大炎的今日种种皆是我所为之！！！”
她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仿佛要将心中积压的所有黑暗情绪都倾泻出来，证明给自己，也证明给他看。
宁陾静静地听着她的咆哮，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缓缓点头：“是吗......那朕希望，你是真的如你想象中那般畅快吧.......”
“老东西！这个答案可还满意啊！”宁邪依衣襟剧烈起伏着，言语满是恶毒。
“可我并不这般认为.......”宁陾却是摇头：“朕在你的眼睛里，只看到了被仇恨吞噬的空洞，看到了大仇得报后的茫然......
朕，看不到丝毫你所说的畅快。”
宁邪依的心像是被一根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剧烈地收缩。
“老东西...！”
她想反驳，想用最恶毒的语言撕碎他这故作深沉的姿态，可自己的每一拳似乎都打在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