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01章 它不是“羞耻”,是精妙的“最后一站守护神”(2 / 2)
他擅长这个。知道什么时候该给皇帝撑伞,什么时候该递扇子。宫变流言最盛时,他轻轻一句“推长而立”,就像在火药桶上放了块冰。
那时他才三十五岁,却已经成了帝国情绪的调音师。朝臣们在外面吵得像菜市场,他在殿内转着一枚铜章。章上刻着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他苦笑,他连做淤泥的资格都没有,他是无根之萍。
夜深人静时,他点亮油灯。灯焰跳动的那一刻,内殿传来玄宗的鼾声,安稳得像太平盛世的假象。
“陛下,奴婢还在。”他轻声说。
灯焰晃了晃,像是在说:知道了。
李林甫在朝堂上笑得像尊弥勒佛,肚里装的都是钩心斗角。大家都说他是口蜜腹剑,高力士却觉得他更像帝国的肛门——专门处理那些消化不了的事。
有一次李林甫找他“谈心”,说了半天都是废话。临走时忽然说:“高公公,你我就是陛下的左右手啊。”
高力士微笑点头,心里明镜似的:什么左右手,分明是左手擦屁股,右手捂鼻子。
杨国忠得势后,情况更糟了。这个赌徒出身的宰相,把政治当成骰子玩。每次杨国忠眉飞色舞地汇报财政数字,高力士都怀疑他在账本上做了手脚——毕竟赌徒最擅长的就是出老千。
安禄山来朝拜时,跳胡旋舞像个滚动的肉球。玄宗看得哈哈大笑,高力士却看见那笑容里的杀机。他悄悄对玄宗说:“胡人腹大,怕是不便旋转。”
玄宗不以为意:“胡儿痴肥,正显憨厚。”
后来安禄山果然反了。证明再憨厚的胖子,造反时动作都很灵活。
马嵬坡那天,军队吵着要杀杨国忠。高力士冷眼旁观,看着那个赌徒终于把命也输掉了。接着他们要求处死杨玉环,玄宗的手在发抖。
“陛下,”高力士的声音很轻,“是江山重,还是美人重?”
这话问得残忍,但必须问。就像问一个人:是要左腿,还是右腿?
杨玉环死的时候,白绫勒在脖子上,像一道白色的闪电。高力士别过脸去,不是不忍心,是怕记住这个画面。后来他经常想,他这辈子送走过很多人,有的是用权力,有的是用白绫,方式不同,结果都一样。
玄宗退位后,成了太上皇,像件过时的家具被搬到了偏殿。
高力士还是守着他,尽管这个“皇帝”已经发不出任何命令。他点灯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年老,是因为不知道这盏灯还为谁而亮。
有一天玄宗突然问:“力士,朕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答:“陛下永远是陛下。”
多标准的废话,像墓志铭上的套话。
他被流放时,回头看长安,城墙在夕阳下像烧红的烙铁——那是他伺候了一辈子的地方,最后给他留下了这个印记。
在巫州,他看见满地的荠菜没人采。当地人说不吃这个,他忽然很想笑。写了首诗:“两京秤斤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不同,气味终不改。”
写完自己先笑了。看看,连表忠心都成了肌肉记忆。
死前他听见长安的钟声,也许是幻觉。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那盏灯是不是还亮着。可惜视线已经模糊,只看见无边无际的黑暗涌上来,像母亲当年手里的那团黑。
灯,终于灭了。
尾章解剖报告
贞晓兕合上笔记。灞桥的风还在刮,像千年不变的哀嚎。
铜镜里映出她疲惫的脸。测量器的绿灯还在闪,记录下一个灵魂的挣扎。
高力士是谁?是忠臣?是权宦?都是,又都不是。他更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权力如何把一个完整的人,切割成需要的形状。
撕掉“阉宦”的标签,护的不是皇帝,是自己永远缺失的部分;他争夺的不是权力,是做人的资格。
贞晓兕在笔记最后写下:
“在高力士身上,我们看到的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权力体系对人性异化的完整标本。他的忠诚,是被体制驯化后的条件反射;他的权力,是失去根本后的代偿性膨胀。每一个跪着的人心中,都藏着一个想要站起来的幽灵,只是这个幽灵,最终连自己都欺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