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轮车的现实(2 / 2)
“哎哟!这怎么了这是?”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惊呼出声,停在几步开外,脸上满是惊愕和看热闹的好奇。
两个穿着运动服晨跑的小年轻也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下意识地掏出手机,镜头对准了满地狼藉和僵立着的夏侯北,以及那几个穿着制服的“始作俑者”。手机屏幕在晨光下幽幽地亮着。
“啧,管理队的吧?这下手也太狠了……”
“那送水工真倒霉,这一车货,得赔多少钱?”
“拍下来拍下来,发网上……”
细碎的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地钻进夏侯北的耳朵。他感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同情,有漠然,更多的是猎奇的审视。那些冰冷的手机镜头,如同无数只窥探的眼睛,将他此刻的狼狈、绝望和无助,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耻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为首的管理队员似乎也没料到这一推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但很快就被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取代。他甚至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怕那肮脏粘稠的果汁溅到他锃亮的皮鞋和笔挺的裤脚上。他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狼藉,语气里没有丝毫歉意,只有被打扰了的不悦和继续维持秩序的僵硬:“看看!说了让你走你不听!这下好了?赶紧收拾收拾,别挡道!污染环境!”他甚至不耐烦地用脚尖踢了踢滚到脚边的一个空瘪的塑料瓶。
另外两个队员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围观的人群,仿佛在防备着什么。
夏侯北的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的肌肉因为极度压抑而微微抽搐着。他死死地盯着那个为首的队员,眼神深处像有暗流在汹涌翻滚,那是愤怒、屈辱、不甘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交织成的风暴。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明白,任何言语在此时此地,都是苍白无力的,甚至可能招致更深的屈辱和更严重的后果。他能做的,只有承受。
他猛地低下头,不再去看任何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又像是凝聚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他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膝盖接触到冰冷潮湿的地面,粗糙的沙砾隔着薄薄的裤料硌着皮肉。他伸出那双骨节粗大、布满茧子和细小疤痕的手——这是一双握过枪、扛过沙袋、搬过无数重物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着。
他徒劳地、近乎机械地去扶那个倾倒的、裂开大口子的纸箱。箱体被果汁浸透,变得绵软沉重。他用力想把它扳正,但湿滑的纸箱和散落一地的瓶罐,让他的努力显得那么可笑而笨拙。
“嘶——”
一声极轻微的吸气声。一块锋利的、被橙黄色果汁包裹着的碎玻璃,毫无预兆地刺破了他左手食指的皮肤。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在粘稠的橙色液体里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痛感尖锐地传来,夏侯北却只是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动作甚至没有丝毫停顿。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更用力地、近乎固执地去抓那些滑腻的瓶子、去扶那沉重的箱子。那点微末的刺痛,与他此刻内心的巨大创口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晨光,终于完全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慷慨地泼洒下来,公平地照耀着这条混乱的小街。金色的光线落在他低垂的、布满汗珠的脖颈上,落在他沾满泥污果汁的廉价t恤上,落在他那只被割破、正混着果汁和鲜血的手指上,也落在那满地狼藉、反射着破碎光斑的玻璃渣和流淌的廉价果汁上。这光芒本该带来温暖,此刻却只显得格外刺眼,冰冷地映照着一个底层劳动者最卑微的尊严被轻易碾碎的时刻。
围观的人群里,手机的快门声还在细微地响着。那个为首的管理队员抱着胳膊,眉头紧锁地看着夏侯北缓慢而艰难地收拾残局,似乎在估算着时间,又像是在无声地催促。另外两个队员则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防止有人靠近“事故现场”。空气里弥漫着果汁的甜腻、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夏侯北的手指再次触碰到一个半埋在粘稠液体里的玻璃瓶。他用力,想把它拔出来。瓶子纹丝不动,像是被这冰冷的水泥地和这残酷的现实死死地焊住了。他咬着牙,手臂上的肌肉绷紧,青筋在古铜色的皮肤下微微凸起。汗水混合着不知何时流下的、咸涩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只是在想,这一地的碎玻璃和流逝的果汁,该用多少个不眠不休的夜班才能填补回来?那些高高在上的目光和冰冷的镜头,又该用多少沉默才能彻底遗忘?这城市巨大机器的轰鸣声里,他这辆破三轮的呻吟,终究微弱得如同尘埃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