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比预想还要混乱。(2 / 2)
可念头刚落,他又想起沿途所见的流离百姓:耕者无田、老者无依,即便一生埋头苦干,也难换一餐安稳。这般万般苦难压身,他们才会寄望于教派的虚妄之说,求一份精神慰藉,盼着所谓“神明”能渡他们脱离苦海。
青鸟抬眼望向夜空,不知道何时,墨色云层越来越多,遮住了星月。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怅惘:九霄之上的神佛,当真看不见这人间的颠沛流离吗?
思忖间,一阵细碎的抽泣声传入耳中。他蓦然回首,目光所及,见花巧与兰儿正相拥而泣。花巧肩头轻颤,泪水无声地濡湿了兰儿的衣襟;兰儿则轻拍其背,温言软语地在她耳边安抚,声如春溪潺潺,熨帖着惊魂未定的心。
樊铁生站在一旁,平日里凌厉的眉眼此刻柔和了许多,看着相拥的两人,嘴角噙着抹浅淡的笑意。
望着这方小小的温暖,青鸟眉宇间的凝重渐渐消散了些许,指尖的木牌也悄然攥紧——或许前路漫漫,但只要护得住眼前这些细碎的安稳,便不算徒劳。
片刻后,花巧的情绪渐渐平复,她轻轻扶起兰儿,指尖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兰儿仰头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小手掏出一方绣着雏菊的手绢,小心翼翼地为她拭去脸颊残留的泪水,软乎乎的声音带着哄劝:“花巧不哭,不哭啦。”
被她这般温柔以待,花巧心中的酸涩瞬间消散大半,忍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眼角还挂着泪珠,嘴角却已扬起弧度。兰儿见她笑了,也跟着咯咯地笑起来,眉眼弯弯如新月,满是纯粹的欢喜。
两人笑了一阵才渐渐稳住,花巧牵着兰儿的小手,转头看向青鸟,轻轻颔首示意。青鸟会意,与樊铁生一同跟上,几人先后走回中堂。
屋内依旧一片狼藉,先前被法术震晕的刘管事、一众婢女和护卫等人,仍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面色苍白,气息平稳却始终不省人事,唯有空气中残留的灵力波动,昭示着方才的凶险。
石胜上前半步,俯身查看刘管事等人的状况,见他们只是灵力震荡导致昏迷,并无性命之忧,便抬手一挥。一道温润的淡青色灵力如流水般扫过倒地众人,所过之处,昏迷者的睫毛纷纷颤动起来,渐渐醒转。
刘管事意识刚从混沌中挣脱,脑中第一反应便是兰儿的安危,他挣扎着支撑起虚弱的身躯,目光慌乱地在屋内搜寻,声音沙哑带着急切:“娘子……兰儿娘子!你们别伤害她!”话音未落,他便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再次栽倒,连忙伸出颤抖的手,死死扶住身旁的凳子,才勉强稳住身形。
此时的花巧已变回狸花猫的模样,蜷缩在兰儿怀里,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掌心。兰儿见刘管事苏醒,连忙走上前,轻声安抚:“刘管事,我没事了。”
刘管事这才转头看向兰儿,见她神色安然,身上并无伤痕,怀里还抱着花巧,而她身旁站着黑衣肃立的青鸟,以及一个身形壮硕、气势沉稳的汉子,悬着的心瞬间落地,心中恍然明了是青鸟郎君出手相救,紧绷的神经一松,脸色也缓和了些许。
一旁的几个仆人也陆续恢复了神智,他们挣扎着起身,目光齐刷刷落在兰儿身上,见她平安无事,脸上才露出安心的神色,纷纷围了过来。
青鸟上前一步,语气平静地向刘管事说明情况:“那些护卫早已勾结圣灵教与聚仙会,图谋侵占许家宅邸。不过他们已然落败离去,日后不会再回来滋扰,你们大可放心。”
刘管事与一众仆人闻言,连忙缓缓起身,待身形稳住后,对着青鸟与樊铁生深深行了一礼,语气满是感激:“多谢二位郎君出手搭救,保全了许家上下!只是我家阿郎至今未归……”话到此处,他突然面色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惧,急切追问,“郎君,我家阿郎身在松州,会不会也遭了他们的毒手?”
“此处是他们的主要目标,既然未能得逞,松州那边应当无碍。”青鸟淡淡回应,语气沉稳却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你且安心等候,你家阿郎必然会平安归来。”
刘管事听他这般说,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再次躬身向二人道谢:“多谢郎君解惑,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差遣,许家上下定当效犬马之劳!”
青鸟抬手轻摆,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推辞的气度:“刘管事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他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护卫,话锋一转,吩咐道,“你让人将这些人绑了,直接送去官府,就说他们是圣灵教教徒,勾结外人图谋侵占许家宅邸——官府知晓圣灵教为祸,自会妥善处置。”
刘管事闻言不敢耽搁,连忙转头对身旁几个机灵的仆人使了个眼色,几人应声而去,匆匆找绳子准备。
这时,石胜缓步走到右侧昏迷的护卫旁,抬手间指尖凝起灵力,轻轻一点,那几个护卫便悠悠转醒。不等他们挣扎起身,石胜已快如闪电般在每人身上点了几处穴道,灵力封锁经脉,几人顿时僵在原地,四肢动弹不得,只能瞪着眼睛满脸惊惶。
处置完护卫,他又转向昏迷的婢女婆子,指尖灵力化作柔和的暖意渡入她们体内,不多时,女眷们也陆续苏醒过来。
“刘管事。”青鸟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比先前沉了几分。
刘管事心头一跳,连忙上前躬身应道:“郎君还有何吩咐?”
青鸟凝视着他,缓缓开口:“我听闻你跟着许家阿郎已有十余年,这些年他将赁屋之事交你打理,足见信任。只是常年与僦钱打交道,难免动些不该有的心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刘管事可明白我的意思?”
其实青鸟本欲直接点破他私扣僦钱的事,可先前见他昏迷中仍死死惦记着兰儿的安危,便知他心性不坏,只是被眼前的生计困局迷了心智。念及此,便不愿将事做绝,特意留了余地,给了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刘管事何等精明,瞬间便听懂了弦外之音,脸色霎时涨红,随即又变得惨白。他双腿一软,险些跪下,声音带着悔意哽咽道:“多谢郎君宽宏大量,不将此事公之于众!实不相瞒,是我家中孽子好赌,赌债巨大,我一时糊涂才动了贪念……这实在对不起阿郎的信任!这管事之职我是万万不敢再担了,等阿郎回来,我自会负荆请罪,任凭处置!”
见他认错态度诚恳,毫无狡辩之意,青鸟便不再多言,点头道:“既如此,便由你自行决断吧。”说罢,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兰儿与花巧,眼中的凝重散去些许,微微颔首示意。
兰儿眨着清澈的眼睛,脸上满是茫然,显然没听懂青鸟与刘管事对话里的深意。但花巧心思通透,早已将其中关窍听得明明白白,她蜷在兰儿怀里,抬着毛茸茸的脑袋看了青鸟一眼,随即轻轻“喵”了一声——那声回应不高,却带着几分了然的机灵劲儿,像是在说“我都懂了”。
此时婢女们已尽数醒来,正相互搀扶着整理衣衫;门口的仆人也拿了绳子进来,准备捆缚护卫。
刘管事望着满院狼藉,又抬头瞥见屋顶被砸出的大窟窿,想到这一夜的惊涛骇浪,以及自己险些犯下的大错,不禁长长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羞愧。
青鸟与樊铁生返回随意楼客栈时,夜色已深,梆子声刚过子时。街口的灯笼只剩零星几盏在寒风中摇曳,唯有他所住的那间客房,窗棂间透出暖黄的灯火,隐约映出三四道交叠的人影,夹杂着女子轻柔的谈话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分明。
推门而入的瞬间,暖意裹挟着烛香扑面而来。只见蓉姐儿、清韵代与裴婉君围坐在桌旁,桌上摆着早已凉透的茶点,珠儿乖巧地坐在裴婉君身侧,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弥武丸三人与李伍等人或坐于凳上,或倚着墙根,神色间都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焦灼。堂内四盏烛火跳跃,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满屋亮堂却不显喧闹。
听见推门声,众人齐刷刷转过头来,目光尽数落在青鸟与樊铁生身上。
“我们回来了。”青鸟卸下肩头的寒意,对众人温和开口。
“平安归来便好!”蓉姐儿率先起身,先前紧蹙的眉梢终于舒展,压在心底的巨石彻底落地,语气里满是真切的庆幸。
“花巧可安顿好了?”清韵代跟着起身,快步走上前两步,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担忧,伸手便要去拂青鸟肩头的落尘。
“放心,”青鸟语气带着几分笃定,“花巧性子坚韧,如今有兰儿陪着,不会有事的。”
“那兰儿娘子呢?没受委屈吧?”裴婉君也轻声开口,珠儿跟着仰起脸,眼里满是期待。
“没事了,都安顿妥当了。”青鸟认真回应,目光扫过众人关切的脸庞,缓缓解释道,“此次是聚仙会图谋许家大宅,想借许家的身份掩人耳目。白日里跟在刘管事身边的护卫,原是圣灵教的人,与聚仙会勾结着。那假扮许仲平的是此前在长江之上交过手的幽界女子。不过放心,风波已平,不会再出乱子了。”
几句话理清前因后果,众人悬着的心渐渐放下。弥武丸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樊铁生的胳膊;蓉姐儿转身准备去唤伙计准备热水。
青鸟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的倦意难以掩饰,转头对蓉姐儿温声道:“姑姑,不必麻烦了。今日诸事繁杂,大家都累了,快些回房歇息吧,养足精神才能应对后续的琐事。”
蓉姐儿望着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心疼地叹了口气,柔声道:“也好。明日一早,我便去准备路上所需的干粮、伤药,都给你们收拾妥当。”说着,她又细细交代起明日前往松州的事宜,青鸟耐心听着,确认没有遗漏后,才点头应下:“有劳姑姑费心了。”
“自家人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蓉姐儿嘴角弯起一抹温和的笑,拍了拍他的胳膊,“快歇着吧。”
青鸟转而看向一旁的裴婉君与清韵代,语气比先前更柔了几分:“婉君、清韵代,你们今日跟着奔波了一天,也别硬撑,早些歇息,别累坏了身子。”
清韵代轻轻点头,目光落在他疲惫的脸上,又忍不住叮嘱:“你也一样,别总想着周全别人,自己也要好好歇息才是。”说罢,她朝王秀荷、弥武丸、梦子和琉美奈递了个眼色,几人跟着她轻步退出了房间。
裴婉君也上前一步,声音轻柔如棉:“诸事总有缓急,你别把自己绷得太紧,多注意休息。”话音刚落,她便转身准备带李伍、香菱和珠儿离开。可刚走两步,就见身旁的珠儿揉着圆溜溜的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哈欠,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显然是困得快要睁不开眼。
裴婉君见状,心中一软,伸手牵过珠儿的手,温声哄道:“珠儿,咱们回去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就能去松州找你阿爷了。”
“嗯!”珠儿的困意瞬间消散了大半,原本耷拉的脑袋猛地抬起来,眼睛一下子亮了不少,手紧紧攥住裴婉君的手指,用力点了点头:“好!我听婉君阿姐的!”
方才还蔫蔫的模样瞬间鲜活起来,脚步也轻快了不少,蹦蹦跳跳地跟着裴婉君几人回了房间。
见众人陆续离去,青鸟转身看向石胜、樊铁生、张问与王仙君。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石胜已先一步上前,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沉稳:“今日折腾了大半宿,你好生歇息,有任何事,等明日天亮了再议不迟。”
一旁的樊铁生也跟着点头附和,拍了拍张问与王仙君的肩膀:“咱们也别在这儿杵着了,让青鸟好好歇着。”三人会意,跟着石胜一同向青鸟微微颔首作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还细心地将房门带至半掩,留了道透气的缝隙。
客栈的走廊很快恢复了寂静,只有廊外夜风掠过窗棂的轻响,屋内烛火在气流中轻轻摇曳,光影明暗交错,映着青鸟立在原地的身影——眉宇间虽染着难掩的疲惫,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眼底的光并未因倦意而黯淡,反倒透着几分愈发坚定的沉毅。
青鸟走上前将房门轻轻关好,转身便见屋内已被收拾得整洁利落:床铺铺得平平整整,桌上的茶具归置妥当,墙角的矮桌上还摆着一盆刚换的清水,一方干净的帕子搭在盆沿,显然是有人提前贴心备好的。
他松了腰间的玄色玉带,将外袍脱下搭在一旁的凳子上,拿起帕子浸入清水,拧至半干后轻轻擦拭着脸和手。微凉的水汽拂过肌肤,奔波一日的疲惫总算消散了些许。只是指尖刚将帕子放回盆沿,他的目光便不自觉飘向床榻边的矮柜——那里静静躺着他的剑盒,盒身裹着一方素色锦袋,细密的针脚勾勒出浅淡的云纹,纹理在光线下清晰可辨。那纹样绣得清雅别致,没有繁复的缀饰,却透着几分内敛的温润,此刻在昏黄烛火的晕染下,锦线泛着柔和的光泽,连带着剑盒都少了几分锋芒,多了些精致的暖意。
他走到床榻边坐下,指尖轻轻碰了碰剑盒,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放着今日的结盟:祭祀时的誓言、金甲上的盟约、众人眼中的赤诚……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无论前路多难,总算有了个好开端。可转念想到天行王与龙骑军的归属,又轻轻皱了眉——此事牵扯甚广,此刻思虑不过是徒劳伤神,倒不如先放一放。
思绪又飘到自己的身世:母亲为何从幽界来到人间,又与父亲相恋?这些疑问至今没有答案,可幽界与人间之子的身份,早已刻在骨血里,与其纠结,不如坦然接受。
可即便如此,一想到即将面对幽界,幽界那边对自己人与幽界两界血脉又会如何看待?自己要面对的太初帝是什么样的人?要怎样去争取龙骑军的统帅权?最重要的是,若真有一天,自己成了幽界的天行王,统帅龙骑军,自己真的能坚守住如今的坚持,为两界带来和平,还是举刀向其中一边?他越想问题就越多,一想到此前因为自己心绪混乱,差一点走火入魔,当下更不敢再想,连忙整理思绪。
指尖的凉意还未散尽,青鸟的思绪却已飘远——先是想到花巧与马逢舟纠缠的前世今生,一个为寻故人心心念念,一个为护所爱隐于轮回,纵有重逢的机缘,却总隔着难跨的因果,不由得轻叹:这世间果然没有两全的美事,圆满二字,从来都是最难得的奢望。
念头辗转间,又想起今夜的种种:那绿衣女子眼底深藏的算计,聚仙会为掩身份觊觎许家宅邸的野心,还有刘管事——对许仲平忠心耿耿半生,却因儿子的赌债险些踏错一步,被生计压得喘不过气。这些事像一团乱麻,在他心头细细缠绕,剪不断,理还乱。
他望着烛火中跳动的光影,眉头不自觉蹙起:这世间也好,幽界也罢,眼前这些看似孤立的事端,真的只是偶然吗?人心藏着万千沟壑,难测亦难防;世事裹着层层迷雾,行来步步艰难。
恍惚间,竟生出几分茫然的追问:这人、幽、冥三界,难道真的没有一条能让众生和谐共处的两全之路?还是说,如今这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本就是九霄之上的上神们,特意为三界定下的模样?
这疑问在心底轻轻盘旋,没有答案,只余一声无声的喟叹,随着烛火的微光,散在寂静的夜里。
青鸟摇了摇头,强按下自己的心绪。然而,思绪一下子又想到师父师母、凤鸣凤锦,刚平复的心又揪了起来——他们因自己的身世被扶摇派扣押,如今境况不明,怎能不担忧?可再一想,师父师母为扶摇派立下无数功劳,于情于理,师门也不该太过为难他们……
想到此,纷乱的念头渐渐淡去,困意如潮水般涌来,青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发酸的眼角。他吹灭屋子里的油灯,躺进带着干爽气息的被褥里,眼皮越来越重,很快便被沉沉的睡意包裹,坠入了安稳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