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9、中秋宴(1 / 2)
第69章69、中秋宴
回宫不久,中秋也就近了。
按往年规矩,中秋是与众宗室一齐家宴,之前都是交予了曾经的许贵妃,如今的许妃置办。可惜她如今失势,幽禁深宫。
这置办便给与了后宫的周妃,据说是阮玉早年的开蒙宫女。
贺元晓得时,这宫宴,已悄然妥帖周全。
她对这些,倒无所谓。
丫鬟们却是有了话说。
小几碟茶点摆放在亭苑案桌,贺元正拈起一块儿,就见身旁的五桃弯腰压低了声道:“难不成,您还是当了王府。”
王府时,贺元从不理事,有嬷嬷帮衬,无伤大雅。
可即为后宫之主,哪能照例。
贺元的眸色从茶点移去外,她一擡头就能见着四方重重殿顶,她轻怨道:“这得多累。”
亭苑站着的丫鬟们面色慌张,就要开口劝诫,阮嘉一行走了进来。
自在外上学,阮嘉与贺元相见甚少,更别说此次她去行宫多日,阮嘉念她不行。贺元也仅仅只是将了些礼物给他,并未见他。
他来时,仿是知晓阮玉不在,步子也轻快许多。
一见贺元正坐在亭中,急急忙忙跑去,一头扑进贺元怀里,软糯糯喊着:“姑姑。”
贺元搂他正着,她将茶点喂给他,笑道:“你倒是赶巧。”
阮嘉乖巧吃净,撒起娇,“想姑姑。”
贺元伸手抚着他的团子,“姑姑也想你。”
阮嘉嘟着嘴,他想说,姑姑才没想他,若是想他,怎么老是不见他。话到嘴边,他却说成了“姑姑真好吃。”
他的额头被贺元轻轻一点,“馋嘴。”
阮嘉的眸子亮亮的,他奶声奶气应着:“只馋姑姑。”
讨喜的不行。
贺元忍不住掐他包子般的脸颊,又问起课业。
阮嘉那包子脸立时一脸大人似的骄傲,“先生已让我与他们一齐上课。”他举起短胖的小手,晃出四个手指头,自得道:“姑姑,我比他们小四岁呢。”
他这模样好笑极了。
贺元夸他,“嘉儿聪明着。”
这敷衍似的夸奖却也让阮嘉笑得裂开嘴,他又似想着什么,半垂了头,“可是,胡韵也在。”
胡韵是乐安的长子。
贺元许久未听韵儿的名字,她似是想起阮嘉还曾被他欺负,只得道:“你得叫他一声表哥。”
她不由想到眼前的阮嘉与昔日的胡韵,怕是阮嘉如同胡韵般知了事,清楚明白阮三到底是如何死的,恐也会成了如今韵儿这般。
她心里见着阮嘉按捺不住的欣喜也渐渐冷了下来。
思此,贺元抽开手,不再抚着阮嘉。
阮嘉却不晓得似的,缠着贺元要赏。他满眼期待不安,小声哀求道:“姑姑,中秋您陪我好吗。”
他这般小心翼翼,贺元看得不好受,“傻嘉儿,中秋自是和姑姑一起过呀。”
阮嘉却红着眼道:“能不能就陪我一人,我,我不想去宫宴。”
贺元愣住了,转而,她摇了摇头,“对不起,嘉儿。”
面前的小孩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他胡乱抹着眼睛,哽咽道:“那我,那我出宫和先生过。”
他说完往殿外跑。
贺元一下站起身,她追他几步,有些急道:“嘉儿。”
阮嘉头也不回,身后的乳娘也差点追不上。
她怔在那,倒起了气,却是怪起了韩方。
不过教了一月,竟连人都拐走。
阮玉回来后,就看她心不在焉,一晓得前后因果,不满道:“这么小的人心思这么多,还拐起你来,你要应了他,我睡一个月外殿去。”
贺元眼风扫他,“早知如此,我就应了。”
阮玉拉下脸,“拽着你一起睡外殿。”
他又哄贺元,“你别担心,我看那小讨厌鬼比你聪明着。”
这一哄,晚间,阮玉就自觉去了外殿。
·
中秋至,阮嘉果不其然要去宫外与韩方一起。
贺元都不晓得他脾性这般犟。
她陪他坐在马车里,哄他好几声,阮嘉才擡起头,满眸失落,“我只想和您一起。”
他声音越来越小,“只和姑姑您。”
马车微微晃动,贺元轻道:“嘉儿,你不喜他吗。”
阮嘉紧握着手,“他也不喜我。”
却是默认。
贺元有些慌乱,她强笑道:“那你喜欢先生?”
阮嘉的手缓缓放松,他似思考了会儿,才道:“先生和我一样。”
这个一样是甚么,贺元却不知。
宫门一到,贺元被阮嘉扑过来死死抱住,他呜咽着,“姑姑为什么不能应我。”
贺元的手到底落在他头顶,她轻叹,“嘉儿啊。”
她不晓得如何答他。
好会儿,贺元才出来。
宫门外,一眼就见着了韩方。
韩方还是那身半新不旧的布袍,身后牵着一匹似马非马的怪物。
韩方就见得贺元往后一退,幕笠下怪声道:“这是甚么。”
身旁的宫仆已殷勤应答:“郡主,这是骡子,半驴半马。”
倒如它主人一般滑稽。
她本该转身回宫,却招手让小太监牵匹马来。
身后的宫仆面色慌乱,小心翼翼道:“郡主也要出宫?”
贺元斜瞥一眼韩方,“我可不放心嘉儿。”
韩方肃声回道:“这般多侍卫,郡主大可安心。”他手往宫内一伸,却是让贺元回宫。
贺元才不理他,等马牵来,她跃上马,挑衅对着韩方,“韩大人住所可许得骑马。”
韩方却不坐骡子,他点了点头,一脸“顽石可悟”,“你是终于晓得坊市不可纵马。”
贺元立时几分没趣,道:“这样啊。”
韩方才懂得她深意,他板着脸牵起骡子往前去。贺元自是没两步就跃过他,她语调讥讽,“没成想韩大人做起先生来倒招人喜爱。”
韩方并不答话。
贺元轻哼,“怎么,韩大人是默认?”
见他依旧不答话。她几分不耐,“你牵着那怪物干嘛。”
骡子在道上慢悠悠迈着蹄,它身旁的主人语调也缓缓而至,“人人知晓,您即为贵主,与您共骑已是不宜。”
贺元一扯马缰,止住马蹄,她面露嘲笑,“这般守规矩,还敢去讨好阮嘉。”
谁人不知晓,阮嘉是阮三唯一子嗣。
韩方神色不变,“正因如此,我更会好好教他。”
贺元轻嗤,“韩大人如何教。”
“知恩,忠君。”
四字一出,贺元哑口无言。
等韩方跟上马步,她才轻道:“他只有五岁。”
韩方神色平静,“阮嘉天资聪颖,不教即是毁他。”
小巷走尽,往前又拐道弯。
马车在前,韩方在后。
贺元看着马车好会儿,她答道:“我晓得。”
“我有些怕,但。”
贺元的话只说了半。
韩方擡起头来,见着马座高高在上的贺元,她似乎有些低落。
他开口,声音冰凉,“郡主你早该想到。”
贺元周身惆怅立时散了尽,她气急道:“你这是怪我,还是怪阮嘉。他才与你相识几日,就口口不离,中秋都要与你一起,你却是这般看他。”
韩方面容一贯肃然之色,“作为臣子,自是这般。作为先生,我会好好待他。”
“迂腐!”
贺元一马鞭甩了空,她又恨又恼,“阮嘉自来不亲人,却说与你一样,无论你何种身份,定得护他。”
“那郡主不该让我做他先生。”韩方的声音依旧冷淡。
贺元的举动仿佛一点也未入他眼。
贺元气急败坏,她拽着马鞭,就要对他甩去。
马下的韩方开口:“阮嘉说的一样不过是一样曾寄人篱下。”
“寄人篱下”四字一出,马鞭轻飘飘甩了别处。
半晌,贺元道:“这是他最好的存活方式。”
身负叛贼之子名声的稚童,除了皇宫,哪里能让他容身。
韩方不回她,他自顾自说起往事,“早年家世落败,我曾寄居亲戚家中,亲戚对我,自是比不得郡主对阮嘉体贴。如今我也当做父母孝敬。阮嘉,自也会如此。”
周遭的巷子愈发荒凉。
贺元面容迷惘,呢喃道:“只要,别像他父亲。”
韩方轻点头。
此话才不再提。
眼见绕了好几处巷子,贺元终究不耐烦,埋怨道:“我记得你是赁了书肆街的房子,怎么来此。”
“余已有房。”
短短四字,贺元却似听出了隐隐喜色。
贺元不禁失笑,“看来韩大人娶妻将近。”
韩方摩挲着缰绳,应道:“大概如此。”
“我倒要看哪家姑娘肯嫁你。”
贺元一撇嘴,对韩方满脸不信。
他如今既无高位,又无钱财,能愿的多是身世极不匹配者。
贺元自得道:“你还不若讨好我,等将来看上谁,我即为你赐婚。”
韩方一拱手,“余不敢。”
贺元才觉没趣,她一拉马缰,扫兴道:“我回了。”又叮嘱几遍阮嘉。
黑马停在那,看着韩方终于坐上骡子慢步往前。
她终是往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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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白日,金都城内已热闹一片。
团圆节,哪有人会不开心。
贺元看得出神,不由自主想起去年中秋,她孤零零在大明山,被王良背叛。
而那时,王良怕是自得美满。
手中的缰绳抓得愈紧,临到宫门,她停下,转头看着一直默默跟着的侍卫们。
贺元招手,自有领队过来。
她摆弄着缰绳,下了令。
领队神色惊疑,转眼,他忍住笑,应下此事。心中不禁感慨,妇人倒真是不好惹,就算是未来之后,也如此记仇。
贺元这才下马,她甩手一丢缰绳,嫌弃瞥眼黑马溅上的泥污,不禁暗骂韩方几句,又叮嘱太监好生清理。
宫门处,已等她许久宫仆擡出轿辇来。
贺元从进轿,唇边的笑就未掩过。她兴致勃勃要去议事殿寻阮玉,迫不及待与他分享。
虽是中秋,可上回游玩累积不少政务,阮玉忙个不停。
殿内的朝臣才走出,就见贺元迎面而来。
他们纷纷避之,贺元一眼都懒得看,径直而进。
朝臣这才擡起头,互相打量,暗自摇了摇头。
等走出宫外,才议论开来。
“这般行事,怎配凤位,简直荒唐。”
有人轻笑,“那事都能被压,圣上铁了心,你我又能如何。”
“还是如张御史死谏?死不得,谏不得,罢罢罢。”这嘲弄声音一响,此事才不做议。
阮玉见她,放下手中的折子,逗道:“瞧你乐的,可是丢了大包袱。”
他是知晓贺元送阮嘉去韩方那处。
对于此事,他自是乐见其成。
面前的人蹭进他怀里,笑得不怀好意,她嘀嘀咕咕道:“我让侍卫把王良关了起来。”
阮玉脸上的笑微微收回,他捏她的脸,“你招他做甚。”
贺元却委屈,“我就是不想让他团圆。”
她的心思阮玉自是懂。
他微微不满,“我不想你记着他。”
连一点点憎恨都不要给他,将他视作无物。
“那我呢,你要报复我吗。”
阮玉想起去年他做的事,他亲昵问道。
贺元自来记仇,此时她却摇了摇头,她腻在他的怀里,“我现在欢喜你,当然不计较。”
她又得意洋洋,“你那时,不就是想让我记着你。”
那般疯子行径,也只得阮玉做出。
“你呀,就是太欢喜我。”贺元说出此话,丝毫不脸红。
阮玉笑得不行,轻咬一口她高昂的下巴,“是,你说得对。”
她就像幼童,厌憎时一眼都不会看他。欢喜他时就欢喜到了心尖,此时还缠着阮玉问,“你那时为何送我一个空盒。”
丝毫不记得去年被惊吓的模样。
阮玉真是欢喜她。
他仿佛才想起那个盒子,轻轻“哦”了声,不在意道:“就是逗逗你。”
贺元自是回他含嗔的眼风。
·
宫宴摆在承珠殿。
满目宫灯,仙娥玉兔。
殿中宴请的都为宗室,诸王回了封地,殿里也冷清许。
阮氏,一向子脉不丰。
贺元依旧与阮玉共坐,那周妃并未依着规矩为她再设座次。
一年坐了几回,贺元早就不惧。
就如殿下那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亲戚面容,他们的神情从轻蔑变为小意讨好,贺元都已看腻。
宴开时,许久未见的乐安上前敬酒。
她故作打量,对着贺元笑道:“除夕元妹也是这般,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明明所有人都晓得缘由,她却偏偏要戳破。
阮玉扫她一眼,“乐安,下去吧。”
连她的酒也懒得喝。
贺元接了她的酒,她轻抿一口,轻嗤,“不像你,从除夕到现在,依旧讨人嫌。”
乐安恨她一眼,就往下走。
阮玉轻笑,“你理她做甚。”
贺元懒懒散散瞥他一眼,“要你管。”
乐安到底将阮玉一并牵连,惹了贺元的不满。
案桌遮挡下,阮玉广袖里手一把抓住贺元,“你气什么。”
碍于台下诸双目光,贺元不得甩开他。
她面上作出无事,案桌下,一把回掐着他的手,应道:“你自个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