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何处不江湖(2 / 2)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头:“我都准备好瓜子了!”
佟湘玉看着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无奈地叹了口气:“去可以,但都得听额的!谁也不准惹事!”
午时的十里坡,烈日当空。
一片开阔的平地上,俞清音和顾霜刃相对而立。
一个手持玉笛,一个怀抱古琴。
同福客栈众人躲在远处的大石头后面,伸长了脖子观望。
“怎么还不开始?”李大嘴嗑着瓜子,嘟囔道。
“你当是街头卖艺啊?说开始就开始?”白展堂白了他一眼,“高手过招,讲究的是气势对峙!”
果然,场中二人虽未动手,但周身已隐隐有气流旋转,地上的沙尘无风自动。
“请。”俞清音开口道。
“请。”顾霜刃回应。
下一刻,笛声与琴音同时响起。
初时清越悠扬,如春日融雪,山泉叮咚;转而渐急,似暴雨倾盆,金铁交鸣。
奇异的是,两种音律并非对抗,而是奇异地交融在一起,构成一首从未有人听过的曲子。
“这、这是决斗吗?”郭芙蓉疑惑道,“怎么听着像合奏?”
更奇怪的是,随着乐曲进行,场中二人的表情越来越凝重,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似是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吕秀才突然一拍大腿:“我明白了!他们不是在比武,而是在——解题!”
“解题?”众人齐声问。
“《天籁秘谱》分为上下两部,上部记载音律武功的基础心法,下部则是更高深的运用法门。”
当年俞天青和顾天涯各得一半,都认为自己的部分是正统,对方的部分是歧途。”
秀才越说越激动:“但实际上,这两部分是相辅相成的!他们现在合奏的,就是试图将分离三十年的《天籁秘谱》重新组合!”
场中,乐曲已进入高潮。
笛声高亢入云,琴音低沉婉转,两相纠缠,竟在空中凝成肉眼可见的音波涟漪。
突然,“铮”的一声,一根琴弦应声而断。
几乎同时,俞清音手中的玉笛也裂开一道细纹。
二人同时停手,面色苍白。
“果然还是不行,”顾霜刃轻抚断弦,语气中带着失望,“三十年的隔阂,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弥补的。”
俞清音凝视笛上裂痕,沉默良久:“或许,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同福客栈大堂,决战归来的二人相对无言。
佟湘玉热情地张罗了一桌好菜:“来来来,先吃饭!天大的事情也得填饱肚子再说!”
李大嘴今天超常发挥,八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莫小贝偷偷戳了戳俞清音:“俞大哥,你们的武功这么厉害,能教教我吗?”
“莫小贝!”佟湘玉一声怒吼,“你的《女诫》抄完了吗?”
白展堂凑到顾霜刃身边:“顾姑娘,你们那‘无声之音’能不能教我两招?我要求不高,能点住老邢就行!”
郭芙蓉一把揪住他耳朵:“学什么学?有了这本事,你是不是又要重出江湖了?”
吕秀才则拿着本子和毛笔,围着俞顾二人打转:“二位能否详细说说《天籁秘谱》的原理?这或是武林史上重大发现……”
俞清音和顾霜刃被这群人吵得头昏脑胀,原本郁结的心情竟莫名轻松了几分。
“诸位,”俞清音突然起身,“感谢盛情。我有一事相求。”
客栈瞬间安静下来。
“我与顾师妹尝试合奏《天籁秘谱》失败,但隐约感觉只差最后一步。想借贵宝地暂住几日,再行尝试,不知可否?”
顾霜刃也微微颔首:“若能成功,知音阁绝学得以传承,二位便是大恩人。”
佟湘玉眼睛一亮:“住店当然可以!不过这个房钱……”
白展堂赶紧捅了她一下,对二人笑道:“好说好说!江湖儿女,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接下来的几天,同福客栈变成了临时的音乐学堂。
每天清晨,笛声和琴音便准时响起,时而和谐,时而杂乱。
最受苦的是客栈众人。
李大嘴抱怨炒菜时手抖——因为音律震得他心神不宁。
白展堂说擦桌子时总感觉桌子在振动——不是感觉,是真的在振动。
郭芙蓉更惨,练功时内力运行不畅,差点走火入魔。
连莫小贝都表示,这音乐听得她连糖葫芦都不香了。
只有吕秀才如鱼得水,天天拿着本子记录观察结果:“妙啊!音律武功果然能引动天地之气!看,院子里的蚂蚁都在随着节奏跳舞!”
第五天傍晚,合奏再次失败。
俞清音手中的玉笛又添一道裂痕,顾霜刃的古琴也断了两根弦。
二人相对无言,气氛沉重。
“或许,知音阁注定该成为历史。”顾霜刃轻声道,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俞清音默然不语。
深夜,佟湘玉敲开了俞清音的房门。
“俞大侠,额能跟你聊两句吗?”
俞清音有些意外,还是请她进屋。
“额不懂你们江湖上的事,”佟湘玉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但额做生意这么多年,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你越想做成一件事情,反而越做不成。”
她抿了口茶,继续道:“就像大嘴炒菜,火候太急会糊,太慢又不熟。得恰到好处才行。”
俞清音若有所思。
“你们俩啊,太着急了,”佟湘玉摇头,“三十年的恩怨,指望五天解决?真当天籁秘谱是白菜豆腐,随便炖炖就能入味?”
与此同时,郭芙蓉也在顾霜刃房里说着类似的话。
“顾姐姐,我觉得你们太拘泥于形式了,”郭芙蓉盘腿坐在床上,“武功秘籍是死的,人是活的啊!为什么非要按部就班地合奏呢?”
顾霜刃蹙眉:“不按秘谱演奏,如何能完整重现《天籁秘谱》?”
“我爹说过,武功是为人服务的,不是人为武功服务的,”郭芙蓉得意地晃着脑袋,“这是郭巨侠的至理名言!”
次日,俞清音和顾霜刃不约而同地没有练习。
而是各自在七侠镇上闲逛。
俞清音在河边看老叟垂钓,在街边看孩童嬉戏,在集市听小贩吆喝。
顾霜刃则去了书院,听学子诵读;去了医馆,看郎中诊脉;去了绣坊,观绣娘飞针走线。
傍晚,二人回到客栈,相视一笑。
“我今天听了许多声音,”俞清音说,“车马声,叫卖声,读书声,流水声。”
顾霜刃点头:“我也看了许多景象,诊脉时的手指,绣花时的针线,还有……孩童放纸鸢时的笑脸。”
“或许,我们一直误解了《天籁秘谱》的真意。”
“天籁,本就不是人为创造的声音。”
二人再次来到后院,这次没有带笛子和琴。
“以指为笛,”俞清音将手指抵在唇边,“以心为弦。”顾霜刃虚抚空中。
没有乐器,却有无形音波在二人之间流转。
这一次,音律不再是刻板的曲调,而是融入了市井喧嚣,自然风声,人间烟火气。
远处的同福客栈众人都感受到了不同。
“这次……不难受了?”李大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不抖了。
白展堂看着杯中水平稳如镜:“怪了,这次怎么没振动了?”
吕秀才奋笔疾书:“返璞归真!这是返璞归真啊!”
音律渐息,俞清音和顾霜刃相视而笑,眼中都有泪光闪烁。
“原来如此,”俞清音轻声道,“《天籁秘谱》的真谛,不在音律本身,而在音律所代表的生活百态,人间万象。”
顾霜刃点头:“叔父和伯父都错了,我们也错了。音乐不是武器,是桥梁,连接人心,沟通天地。”
三日后,俞清音和顾霜刃告别同福客栈。
临行前,俞清音将已有数道裂痕的玉笛赠予莫小贝:“此物虽损,内涵真韵。望你日后习武,莫忘本心。”
顾霜刃则将断弦的古琴留给吕秀才:“琴弦可续,知音难求。这琴送你研究,或有所得。”
二人并肩离去,背影消失在官道尽头。
客栈重归平静。
莫小贝摆弄着玉笛:“嫂子,我能学音乐吗?”
“先把《女诫》抄完!”
白展堂哼着小曲擦桌子,突然发现手法精妙许多:“怪了,我这手法怎么进步了?”
郭芙蓉试了试内力,惊喜道:“我的内息好像更顺畅了!”
李大嘴端出一盘新菜:“尝尝我的‘天籁狮子头’!”
众人品尝,竟意外地美味。
吕秀才抚摸着那架古琴,若有所思:“子曾经曰过……不对,是俞大侠说过:江湖不只是打打杀杀,更是人间烟火。”
佟湘玉拨弄着算盘,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额滴神啊,总算清净了。”
窗外,阳光正好。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同福客栈也还是那个同福客栈。
只是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了。
数月后,江湖传闻,知音阁在俞清音和顾霜刃的主持下重建,但不再是以武学宗门的形式,而是成为一个研习音律、传播乐理的社团。
又过半年,七侠镇开设了一家新的乐坊,名“同音阁”,教授孩童音律基础知识,束修极低,贫家子弟亦可入学。
有人说,曾看见俞清音和顾霜刃在乐坊中指导孩子,二人眉目间的郁结早已散去,唯有平和与从容。
偶尔,夜幕降临时,从同福客栈后院会传出断断续续的笛声,和不成曲调的琴音。
那是莫小贝和吕秀才在练习。
白展堂依旧会被笛声吓得手抖,郭芙蓉依旧会被琴音扰得内力不畅,李大嘴的菜时咸时淡,佟湘玉的算盘总是打错。
但没人真的抱怨。
因为这就是江湖,这就是生活。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有声音的地方,就有音乐。
而在同福客栈,江湖和音乐,都以一种独特的方式,交织成了最平凡也最动人的乐章。
夜深了,七侠镇沉入梦乡。
唯有同福客栈门前的灯笼还亮着,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为这出永不完结的江湖喜剧,默默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