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面账官驾到(1 / 2)
佟湘玉一脚踏进同福客栈大堂,手里攥着块抹布却停在半空,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外。
白展堂正擦着桌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站在街对面,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账簿。
“咋了掌柜的?”白展堂凑过来。
“那人,”佟湘玉压低声音,“站那儿整整一炷香时间了,啥也不干,就盯着咱家招牌看。”
郭芙蓉从后院冲进来,手里拎着个空菜篮子:“掌柜的,今儿集市上白菜特价,我...”她注意到两人的表情,顿时住口,“怎么了这是?”
白展堂朝门外使了个眼色。
郭芙蓉探头一看,那锦袍男子正好朝客栈方向迈出一步。
“嗖”的一声,白展堂已经闪到柜台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
“至于吗你?”郭芙蓉翻了个白眼。
“你懂啥,这种人我见多了,要么是来收保护费的,要么是来查税的...”
那男子已经踏进客栈门槛。
他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癯,腰间挂着一串铜钱,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客官里边请!”佟湘玉立刻换上职业笑容,“打尖还是住店?”
男子环顾四周,目光在客栈的每个角落逡巡,最后落在佟湘玉身上:“您就是佟掌柜?”
“正是鄙人。”
男子从袖中掏出一张名帖,双手奉上:“在下钱不多,七侠镇新任账目审计官。”
“审计官?”佟湘玉接过名帖,一头雾水。
“简单说,就是查账的。”钱不多微笑道,“镇上所有商铺的账目,都在我的审计范围内。”
白展堂在柜台后松了口气:“查账的啊,早说嘛,吓我一跳。”
钱不多转向白展堂:“这位是?”
“白展堂,咱们店的跑堂。”佟湘玉介绍道。
钱不多点点头,从袖中又掏出一个厚厚的本子:“正好,白展堂,上个月十五日,你从柜台支取三钱银子,说是要买新抹布,可有此事?”
白展堂一愣:“好像...有吧?”
“根据我的调查,市面上最好的抹布,每块不过二十文钱。你买了三块,花费六十文,剩下的二百四十文钱,去哪了?”
大堂里一片寂静。
郭芙蓉张大嘴巴,李大嘴刚从厨房出来,手里捧着一盘花生米,也愣在原地。
“不是,你这人...”白展堂涨红了脸,“那钱我买...买...”
“买了什么?”钱不多追问,手中的毛笔已经蘸好了墨。
“买了胭脂!”白展堂脱口而出,“送...送莫小贝的!”
刚从学堂回来的莫小贝正好踏进门,听到这话差点摔倒:“白展堂!你什么时候送我胭脂了?”
钱不多在账本上记下一笔:“虚假报销,按律应扣发当月工钱。”
“什么?”白展堂跳了起来。
佟湘玉赶紧打圆场:“钱大人,这点小事就不用这么认真了吧?展堂他也是一时糊涂...”
钱不多合上账本,表情严肃:“佟掌柜,账目之事,无小事。从今日起,我将对同福客栈进行为期七天的全面审计,还请各位配合。”
说完,他自顾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行囊中取出一堆账本和算盘,开始工作。
众人面面相觑。
吕秀才刚从楼上下来,见这情形,低声问郭芙蓉:“这位是谁?”
“阎王爷派来查账的小鬼。”郭芙蓉没好气地说。
接下来的三天,同福客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钱不多几乎无处不在。
清晨,他会站在厨房监督李大嘴做菜,记录每一勺油、每一粒盐的用量;
中午,他会守在柜台,盯着每一笔入账;
晚上,他甚至会检查客人剩下的饭菜量,计算是否与售价相符。
“这日子没法过了!”第四天晚上打烊后,李大嘴把围裙狠狠摔在桌上,“那姓钱的连我切菜的厚度都要管!说什么切得太厚浪费材料!”
白展堂瘫在长凳上:“我更惨,他连我走路快慢都要记下来,说如果跑堂步伐太大,会多磨损鞋底,增加客栈开支。”
郭芙蓉一拍桌子:“最可气的是,他居然说我扫地的方式浪费扫帚!说什么‘扫帚与地面夹角应以四十五度为最佳’!这是什么鬼话!”
吕秀才扶了扶额:“从物理学角度来说,四十五度角确实能最大化利用扫帚的...”
“闭嘴!”众人异口同声。
佟湘玉愁眉苦脸地拨着算盘:“别吵了,这才四天,咱们的支出已经比上月同期减少了三成,收入却下降了一半!”
“为啥啊?”李大嘴问。
“为啥?客人都被吓跑了!”佟湘玉叹气,“谁愿意吃饭时旁边站个人记录你嚼了几口啊!”
莫小贝眼睛一转:“要不,咱们想个法子把他赶走?”
“怎么赶?”白展堂来了精神,“下药?装鬼?还是我半夜摸进他房间,把账本偷出来?”
佟湘玉瞪了他一眼:“不行!咱们是正经生意人,不能干那种事。”
“那怎么办?”郭芙蓉哀嚎,“再这样下去,客栈非黄了不可!”
吕秀才怯生生地举手:“或许...我们可以跟他谈谈?”
众人沉默片刻,齐声叹气。
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次日清晨,佟湘玉特意准备了一壶上好的龙井,等到钱不多准时出现在客栈门口时,她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钱大人,早啊!来,尝尝新到的龙井。”
钱不多点点头,坐下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秤,称了称茶叶的重量,这才放心饮用。
“钱大人,”佟湘玉斟酌着词句,“您看,这审计也进行四天了,咱们客栈的账目,可有什么问题?”
钱不多放下茶杯:“问题很多。大到经营策略,小到柴米油盐,都存在资源浪费、效率低下的情况。”
“那...您觉得该如何改进呢?”
“我正在撰写审计报告,完成后会提交给镇衙门,届时自然会给出改进意见。”钱不多公事公办地说。
佟湘玉强忍怒火,继续赔笑:“就不能先透露一点点?”
钱不多沉吟片刻:“好吧,就说一点。根据我的观察,你们客栈的跑堂与厨子之间存在严重沟通不畅。”
“什么意思?”
“具体表现为:跑堂下单时用语不标准,厨子理解有偏差,导致菜品返工率高达三成。每返工一次,就多耗费一份材料,多浪费一刻钟时间。长此以往,损失不可估量。”
白展堂和李大嘴对视一眼,同时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那该怎么办呢?”佟湘玉追问。
“标准化。”钱不多吐出三个字,“从点菜到做菜,每个环节都要制定标准流程,严格按章办事。”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
白展堂赶紧迎上去。
“客官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
妇人坐下:“来碗阳春面,少油多醋,不要葱花,面要煮软但不能太软,汤要热但不能太烫。”
白展堂朝厨房喊道:“大嘴!阳春面一碗,少油多醋不要葱花,面软而不烂,汤热而不烫!”
厨房里传来李大嘴的咆哮:“啥叫软而不烂?啥叫热而不烫?你行你来做!”
白展堂尴尬地对妇人笑笑,快步走进厨房。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争吵声。
“你这不明摆着为难人吗?”
“我怎么为难你了?客人要求不能提啊?”
“那你也得提点人能听懂的要求啊!”
钱不多转向佟湘玉,挑了挑眉:“看到了吗?这就是缺乏标准化流程的典型表现。”
佟湘玉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天下午,钱不多召集全体店员,宣布实施“同福客栈标准化运营试点方案”。
“从今日起,所有人必须严格按照本手册执行。”他发给每人一本小册子。
白展堂翻看着:“‘跑堂标准步伐:步幅不得超过一尺,每分钟步数应在六十至六十五之间’?这不明摆着让人学蜗牛爬吗?”
李大嘴念道:“‘切菜标准:土豆丝直径必须为零点一分,胡萝卜片厚度必须为零点零五分’?我上哪找尺子量去?”
郭芙蓉更恼火:“‘扫地标准:每平方米地面扫帚运动次数不得少于二十次,不得多于二十五次’?我还得一边扫地一边数数?”
吕秀才抿了抿唇:“有意思,这里还有‘柜台接待标准用语三十条’...”
“叛徒!”众人齐声指责。
尽管大家怨声载道,但在佟湘玉的半强迫下,标准化运营还是开始了。
结果可想而知。
白展堂按照标准步伐走路,从厨房到大厅要走半柱香时间,热菜全都变成了凉菜;
李大嘴切菜时拿尺子量,一顿饭的准备时间延长了三倍;
郭芙蓉边扫地边数数,结果不是数忘了就是数重了,地面越扫越脏。
客人们纷纷抱怨,生意一落千丈。
第三天晚上,佟湘玉看着空荡荡的大堂和满桌没卖出去的饭菜,终于爆发了。
“够了!这标准化不能再搞下去了!”
钱不多平静地说:“改革总有阵痛。”
“这不是阵痛,这是要命!”佟湘玉几乎哭出来,“再这样下去,客栈非关门不可!”
“那是你们执行不到位。”钱不多翻看手中的记录,“数据显示,各项标准达标率均不足六成。”
白展堂忍不住插嘴:“钱大人,您这标准根本不符合实际!跑堂的活不是丈量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李大嘴也嚷嚷:“就是!做饭讲究的是火候和手感,不是尺子和秤!”
钱不多面无表情:“数据不会说谎。”
“数据数据,您就知道数据!”郭芙蓉怒道,“那您用数据算算,咱们客栈照这样下去还能撑几天?”
钱不多真的拿出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按照目前的亏损速度,最多十天。”
众人愕然。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彪形大汉带着几个手下闯了进来,一脚踢翻了一张凳子。
“掌柜的呢?出来!”大汉吼道。
佟湘玉赶紧迎上去:“这位客官,有何指教?”
大汉打量着她:“你就是掌柜的?听说你们这儿最近在搞什么标准化?”
“是...是的。”
“那好,”大汉一屁股坐下,“给我来十碗标准面,十盘标准肉,十壶标准酒!要快!”
佟湘玉心里叫苦不迭,但只能硬着头皮让白展堂去下单。
按照标准流程,这一顿饭至少要准备一个时辰。
果不其然,半柱香后,大汉就开始拍桌子:“怎么这么慢?饿死老子了!”
白展堂赶紧解释:“客官稍安勿躁,按照标准流程...”
“标准个屁!”大汉一把揪住白展堂的衣领,“老子现在就要吃!”
钱不多走上前:“这位客官,请遵守本店的规章制度。”
大汉斜眼看他:“你谁啊?”
“本店审计官,负责监督各项标准的执行。”
大汉哈哈大笑:“审计官?不就是个算账的吗?告诉你,老子黑风寨寨主,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标准!”
黑风寨!众人脸色顿时变了。
这可是附近最有名的土匪窝!
钱不多却面不改色:“无论何人,入店即需遵守店规。”
黑风寨主猛地站起,比钱不多高出整整一个头:“老子今天偏不遵守,你能怎样?”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