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的剑,是放下(2 / 2)
佟湘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眼神发直:“额滴神呀……这哪是财神爷,这是煞星下凡啊……”
白展堂终于缓过气,抹了把冷汗:“掌柜的,这人不简单。非常不简单。我刚才差点就……反正咱们惹不起。”
莫小贝突然跳起来:“我想到了!”
所有人都看她。
“既然他要的是‘道’,那我们给他‘道’不就完了!”小贝眼睛发光,“咱们不会剑道,但咱们可以‘造’道啊!”
于是,同福客栈的“艺术创作”进入了第二阶段。
这次不再是盲目泡布,而是有针对性的“道之创作”。
吕秀才负责理论指导,捧着《道德经》《南华经》大声朗读:“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们要体现这种生生不息的精神!”
李大嘴在厨房捣鼓:“道在屎溺!那我这锅潲水是不是也很有道?”
郭芙蓉挥舞长剑(被白展堂及时拦住):“看我的惊涛骇浪剑!有没有道?有没有?”
白展堂尝试用葵花点穴手在豆腐上雕刻山水画(结果得到一堆豆腐渣)。
无双默默调整布料的悬挂方式,让风吹过时能产生“自然之道的韵律”。
佟湘玉则拿着账本计算成本与“道”的性价比。
整个客栈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几天后,又一批“蕴含大道”的作品出炉。
这次大家信心满满——每块布都有理论支撑,有文化内涵,有哲学深度!
无名再次验收。
看着那些被冠以“阴阳平衡道”“天人合一道”“无为而治道”的布条,面纱后久久无声。
就在佟湘玉准备上前讲解时,无名突然伸手,抓住面前一块号称体现了“上善若水道”的布。
刺啦——
布被撕成两半。
所有人都傻了。
无名声音冰冷,第一次透出明显的怒意:“胡闹!道,岂是儿戏?岂能强求?岂容亵渎?”
随手一抛,破布如铁片般嵌入柱子。
“东施效颦,画虎类犬!”
说完拂袖而去。
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面如土色的众人。
佟湘玉看着柱子上的破布,腿一软,被白展堂扶住。
“完了……这下彻底把财神爷得罪了……”她带着哭腔。
郭芙蓉咬牙:“太欺负人了!不就是武功高点吗?我去找他理论!”
白展堂死死拉住:“别去!你打不过!”
“打不过也得打!咱同福客栈什么时候受过这气!”
一直沉默的无双突然轻声说:“其实……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所有人都看她。
无双走到那幅“原作”前,仔细端详:“他说的‘道’,可能没那么复杂。就是……自然而然。”
莫小贝若有所悟:“自然而然?”
“嗯。”无双点头,“小贝最开始做那个门帘,没想什么艺术,什么道,就是随手一泡,随手一扔。无心之举,反而最真。”
吕秀才一拍大腿:“无为而无不为!妙啊!我们太刻意了,反而落了下乘!”
佟湘玉眼睛重新亮起:“就是说,咱们别再瞎折腾了,让小贝按原来的法子,再泡一次?”
于是,莫小贝再次被派到河边。
这次没人指导,没人围观,她就按记忆中的样子,把一块布绑石头上扔进河里,蹲在旁边打水漂玩。
三天后,布捞上来。
不出所料,和之前无数失败品一样,完全不像。
希望彻底破灭。
当晚,大堂气氛低迷。
连最爱闹腾的郭芙蓉都蔫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白展堂突然放下筷子:“不行,我得去探探。”
佟湘玉一惊:“你干啥?不要命了?”
“总不能坐以待毙。”白展堂神色凝重,“这人太危险。万一他哪天不高兴,把咱们客栈拆了怎么办?我得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深夜,万籁俱寂。
白展堂像片影子滑上二楼,无声无息来到无名房外。
耳朵贴上门板,凝神细听。
呼吸声平稳悠长,似乎在打坐。
他小心翼翼掏出迷香,刚要点燃,门内传来声音:
“门外兄台,既来了,何不入内一叙?”
白展堂浑身一僵。
门吱呀一声开了。
无名站在门内,依然戴着斗笠面纱,但外袍已脱,只着中衣。
那根名为“无锋”的铁条就放在手边的桌上。
白展堂干笑两声,硬着头皮走进去:“那啥……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无名先生你也……”
“坐。”
白展堂小心翼翼坐下,眼睛警惕地扫视房间。
很整洁,几乎没什么个人物品。
只有桌上摊着几本书,他瞟了一眼,差点咬到舌头——居然是《诗经》和《乐府诗集》?这画风不对啊!
无名也在对面坐下,面纱朝向白展堂:“白展堂,原名白玉汤,江湖人称‘盗圣’。轻功天下第二,葵花点穴手已至化境。六年前隐退,于此地落脚。”
白展堂冷汗下来了:“您、您调查得挺清楚……”
“不必紧张。”无名语气平淡,“我对你的过去没兴趣。只是好奇,为何甘于在此蹉跎岁月?”
白展堂放松了点,扯出个招牌笑容:“江湖有什么好?打打杀杀,提心吊胆。哪比得上这儿,有吃有喝,有朋友,有……”他顿住,脸上微热。
无名似乎轻笑了一声,隔着面纱听不真切:“朋友……确实。那位祝无双姑娘,与你师出同门?”
“您连这都知道?”白展堂惊讶,“无双是我师妹,人特别好,勤快,温柔,武功也好……”
“你心仪于她。”
白展堂被口水呛到,猛咳起来:“咳咳!您这话可不能乱说!让掌柜的听见……”
“佟湘玉掌柜,对你似乎也颇为倚重。”
白展堂不吭声了,感觉话题正在往危险的方向滑去。
无名却话锋一转:“你觉得,‘道’是什么?”
“啊?”白展堂愣住,“我、我一跑堂的,哪懂这个……”
“但说无妨。”
白展堂挠挠头,搜肠刮肚想起吕秀才平时掉的书袋:“道……大概就是……路?人这辈子该怎么活的路?”
无名沉默片刻,缓缓道:“剑道,亦是人生之道。执着的尽头是放下,规则的尽头是打破。最快的剑,是不出之剑。最利的锋,是无锋之锋。”
白展堂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干点头。
“就像那幅画卷。”无名声音里带上某种热度,“无意,无序,无目的,故而包罗万象,蕴含无限可能。那是‘道’最初的样子。”
白展堂忍不住问:“那您找到想要的‘道’了吗?”
无名没有回答,而是突然问:“你觉得,我为何来此?”
“为……那幅画?”
“不。”无名摇头,“为此地。”
“七侠镇?我们这小镇有啥特别的?”
“特别在于……‘平常’。”无名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静的夜色,“江湖太大,人心太杂。找不到一处安静地方,放下剑,也放下自己。”
白展堂似乎有点懂了:“所以您不是来找茬的?”
“找茬?”无名回头,面纱微动,“若我想,一根手指足矣。”
白展堂立刻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您武功盖世,胸怀宽广,肯定不会跟我们这些小人物计较……”
“明日,我会离开。”
白展堂一愣:“离开?那画……”
“画,带不走。道,留在心中即可。”无名走回桌边,拿起那根“无锋”,“此物,赠你。”
白展堂吓得跳起来:“别!我可不敢要!这玩意儿太贵重!”
“贵重?”无名似乎笑了笑,“一根烧火棍而已。”
“啥?!”
“铁匠铺二钱银子打的。包裹的油布是隔壁杂货店三文钱一尺的便宜货。”
白展堂目瞪口呆:“那、那剑气……”
“一点内功小把戏,障眼法。”无名语气轻松,“就像那幅画,你们觉得是宝,我觉得是道。我觉得是剑,你们觉得是铁条。世间万物,皆在人心。”
信息量太大,白展堂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那你为啥要装得那么……高深莫测?”
“不装得像样点,怎么骗过你们这些聪明人?”无名轻笑,“况且,戴上面具,才能说些真心话。”
白展堂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第二天清晨,无名果然收拾行李下楼。
依然青衫斗笠,但背上没了那个长条包袱。
柜台前结账时,佟湘玉战战兢兢递上账本:“客官,这是这几日的费用……”
无名放下一锭银子:“不必找了。”
佟湘玉眼睛一亮,但立刻又警惕起来:“那画……”
“画,留给你们。”无名转向站在一旁的无双,“祝姑娘,可否近前一步?”
无双犹豫一下,走上前。
无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递给她:“一点心意,聊表谢意。”
无双接过,打开。
里面是一对素银耳坠,样式简单,却别致。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收下吧。”无名声音温和,“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又看向白展堂:“白兄,昨夜之言,望你谨记。”
白展堂神色复杂,点了点头。
最后,无名朝众人微微颔首:“诸位,保重。”
门帘落下,人影消失。
良久,郭芙蓉才长长吐出口气:“这就……走了?”
李大嘴一屁股坐凳子上:“娘咧!可算走了!这几天吓得我觉都睡不好!”
吕秀才抿了抿唇:“真乃奇人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深藏不露,虚实难辨……”
佟湘玉拿起那锭银子咬了咬,眉开眼笑:“真银子!还好还好,没亏本!”
只有白展堂和无双没说话。
无双摩挲着那对耳坠,若有所思。
白展堂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昨夜那根“无锋”的重量似乎还留在掌心。
“老白,他最后跟你说啥了?”郭芙蓉好奇地问。
白展堂抬起头,露出个如释重负又带着点怅然的笑容:“他说……。”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佟湘玉把银子塞进怀里,拍手道:“行啦行啦!都别愣着了!该干嘛干嘛去!秀才算账!大嘴做饭!芙蓉扫地!小贝……小贝你再去泡几块布!万一还有识货的呢!”
客栈里重新热闹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墙上那幅“蕴含大道”的门帘,在阳光下闪烁着谁也看不懂的光芒。
白展堂拿起抹布,习惯性地擦起桌子。
擦到墙角时,动作突然顿住。
那里,不知何时用指力刻下了一行小字,深入木纹:
“道在江湖远,心同井水清。”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拿起抹布,轻轻将它盖住。
门外,七侠镇的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