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 【第五十章】(1 / 2)
50【第五十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苏氏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擅于揣度人心,并投其所好,她方才所提出的两个条件,句句都说到了沈春芜的心坎儿上,饶是她只是与苏氏初次打照面,并不知根知底,但也会被她那一番话所打动。
就连苏氏为她准备的茶,都是她喜欢的武夷岩茶,那茶汤里的几分沁入舌尖的甘甜,据苏氏说,是每日寻家奴涉江采江面上的芙蕖露水,在日头出来前采了满满一小瓶,一径地都制了茶,来献给她。
的确很有诚心。
只是——
沈春芜浅浅嗅了嗅茶香,便是将茶盏搁在了檀木案上,淡笑道:“听说,贵府目下正请其他法师做法,日日在府上敲锣打鼓鸣炮,烧疫鬼,送瘟神,只为驱走令千金身上的疫病,不知确有此事?”
只一言,苏氏眸瞳不可抑制地抽搐了一下,皇长子府确乎请来法师做法,但女儿生病一事,她极少对外人主动言说过,只有府上的人才知晓。纵使她深晓沈春芜消息灵通,但如此隐秘之事,形同苏氏的软肋与命脉,原来早被沈春芜拿捏在了手上!
沈春芜指尖轻轻叩在杯壁,淡声问:“皇子妃难道不想治好自己的女儿吗?”
人罹患了疫病,至多活不过半个月,更何况,苏氏的女儿还是个襁褓婴孩,如今正是性命忧患之际,全靠太医院送来的汤药吊着性命,但吊了十余日,已经是婴孩抵抗时疫的极限了,在如今的光景之中,随时都有可能病死。
苏氏比谁都想让自己的女儿痊愈!
一个母亲如何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被病魔折腾得如何痛苦呢?
她恨不得感染时疫的人是自己,让自己代替女儿来承受这非人的疼楚!
苏氏端沉凝穆的表情,都看在了沈春芜的眼底,其实,初至大相国寺熬煮粥膳的时候,奔月就去佛寺里探听消息,当时奔月就告诉过她,苏氏的孩子感染了时疫,性命多舛,在老嬷嬷怀里啼哭不已,苏氏遍寻名医都无济于事,只能祈神拜佛了。
沈春芜好整以暇地执起茶盏,浅浅地啜了一口茶:“茶盅里的胎菊不错,不如这样罢——”
她从大袖之中摸出了一副药,放在桌案前:“我能治好你的女儿,你也需应许我三个条件,如何?”
女儿是苏氏的心头肉,如今被沈春芜当做棋子,用来做谈判的筹码,让苏氏不免有些浮躁,但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王妃不想调查你父亲的命案了?”
沈春芜似是听到了一桩笑闻:“逝者如斯,我早已释怀,如今在襄平王府里过着清闲自在的生活,岂不快哉?”
沈春芜的反应委实出乎苏氏的意料之外,据她搜罗来的情报,沈春芜最在意的就是沈循之死,不久前还特地去过沈家荒宅,折辱顾家以求痛快!
如今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早已放下,究竟是逢场做戏,还是真情实感,苏氏竟一时也捉摸不透,更何况,沈春芜哪怕在谈判时,也戴着帷帽,隔着重重纱帘,苏氏无法及时捕捉对方面容上的微表情。
如今这一场局势,是苏氏所设,她本是成竹在胸,对谈判结果也是十拿九稳,殊不知,沈春芜另藏后手,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就让今日局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苏氏一下子就显得特别被动了。
苏氏沉默许久,沈春芜并不催促,慢条斯理地将药纳藏入袖:“我的时间很宝贵,若无要事,就当时是皇子妃请我喝了好茶,当下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言讫,款款起身离开,在奔月的搀扶下,行至禅房门口,身后陡地传来一声:“要我答应你哪三个条件?”
沈春芜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细线。
此话一落,今日谈判之局,胜负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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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芜给苏氏提了三个条件,依次是:
第一,控制药价。苏氏名下的所有药行,药价降至寻常的三分又一,务必将药价控制在平民百姓都能购买的水准;
第二,药方普众。遣人将沈春芜的药方誊抄一份,分发给全奉京城各座知名医馆,大医馆又分抄给小医铺,做到全奉京的郎中对治时疫的良方熟记于心,人心齐,泰山移,这样才能加快战疫的速度;
第三,在奉京四坊各设据点,施发免费遮口鼻的纱布罩子,给病愈的百姓戴上,防止交叉感染。
这三个条件都特别简单,对苏氏构不成太大的困难,不过,也正是因为构不成太大的困难,苏氏才有些惊愕,沈春芜所提的条件,悉数是利于民生的,甚至,针对于第三个条件,她还从袖囊之中摸出了一张银票,整整一万两,当做是慈善经费,根本不需苏氏再掏腰包。
不过,苏氏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一万两银钱,是从三皇子谢瑾当初给的十万两里拨出来的。
自始至终,襄平王妃不费一银一卒,就让所有人为她所用。
这确乎是一桩厉害的本事。
苏氏爽快应下,沈春芜也将那一副药,交给奔月,让奔月交给了她。
临别前,苏氏忽然问道:“将药方普发众民,不收取任何回馈,你不图利,更不图名……不会觉得很亏吗?”
沈春芜不由想起了给自己送呈一束白玉兰花的男童,他用稚嫩的童声说“圣医,您是被光明选中的人”,人间有她,才有了光明。
从那一刻开始,沈春芜就知道,比起名和利,她拥有了更加重要的东西。
她崇尚的医道,与苏氏的商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之所以不能理解,是因为她的立场。
沈春芜很轻很轻地摇了摇首,说了“值得”二字,就离开了,独留苏氏长伫在禅房案前,久久未回过神。
这一日,苏氏按照沈春芜所提的条件,逐一让谢岫落实下去。
谢岫不善于做决策,但擅于按嘱办事,接下来一个月内,奉京城内的疫情有了显著的好转,全京城的郎中差不多都掌握了良方,药价也得到了有效控制,那些看病的疫民都能抓着药方去药铺抓药了。
而已经病愈的百姓们,规规矩矩戴着口罩出门,再次染病的病例,亦是急剧减少。
由于有苏氏药行先做了表率,控制了药价,其他粮行也不敢趁哄擡价,老老实实地将粮价降到了时疫爆发前的价格。
奉京城的秩序逐渐重建与恢复了,沈春芜的药方,也从市井流传到了皇廷之中,不论是皇子嫔妃,亦或是宫女太监,都得到了治疗,情势一片转好。
时疫是横亘在楚帝心头的一重大患,如今卸了下去,他难得展颜,这日早朝,楚帝发现众臣竟是没无一人感冒发烧,都全须全尾地来上朝了,没了过往蔫头耷脑的样子,个个都是朝气蓬勃。
人逢喜事精神爽,楚帝将皇长子召了进来:“这次治疫,做的不错啊。”
见父亲龙颜大悦,谢岫有些受宠若惊,躬身行礼道:“能为圣上分忧,是儿臣的福分。”
楚帝满意地点了点首,觉得谢岫虽然看起来优柔寡断,也是个惧内的,但在大事上,到底还是靠得住的,当下道:“朕记得,派了林公公来辅佐你治疫——”
转眸一望,发现近旁林德清的腿疾,虽然对方身上的玉带红袍完美遮住了腿,但身量上的倾斜到底让楚帝瞅出了端倪。
楚帝道:“林卿,你的腿可有恙碍?”
林德清成为跛子太监一事,已经传遍了大内朝堂,如果他只是一个寻常太监,瘸了一条腿估计没什么人觉得有趣,但问题他是仲太后宠臣,生得好看,又掌持大权,若是瘸了一条腿,那此事可就不是小事了。
林德清本想说一声“无碍”,忽地听到殿中有人说:“林公公干得恶事太多,被襄平王妃的爱犬咬了,也是无可厚非的事。种什么因,自然就得什么果。”
敢在朝堂之上针对阉党说出这种话来,一般是清流一派的重臣,诸如裴太傅等文官,抑或着是御史台言官,诸如陶屹、严禛之流。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是魏老将军公开发言。
魏家虽然式微,近几年受帝心忌惮,家族地位在走下坡路,但魏老将军到底是开朝元臣,影响力不小,在百官面前还是有话语权的,当下没有宰臣敢反驳他,魏老将军脾气暴躁,说起话来丝毫不留口德,若有人不识擡举地冲撞了,准被他喷成筛子。
楚帝纳罕地睇了魏老将军一眼:“魏卿怎的来上朝了?朕不是让你在家中休养着嘛?”
魏老将军出列,恭首道:“承蒙圣上隆恩,老臣罹患时疫,性命忧危之际,蒙白衣圣医之照拂,适才病体痊愈!”
全京城都流传着白衣圣医的传说,楚帝也听到了不少风声,起初以为是以讹传讹,但今番听魏老将军提起,倒是又信服了几分。
只听魏老将军又道:“裴太傅、顾侍郎,还有皇长子之女,皆乃圣医出手治疗而愈,皆为板上钉钉的人证——你们说,是也不是?”
被提到了的三个人,皆是一惊,面色各异,完全没料到魏老将军居然会点到自己,毕竟,他们与魏老将军完全不熟啊!
裴太傅遵奉儒家之道,自然会将圣医的恩泽铭记于心,当下就点首称是。
但轮到顾侍郎顾渊之时,他却是矢口否认:“微臣之所以能病愈,全是仰仗皇长子与林公公二人的联袂治理,二人的功德,奉京城的黎民百姓都是看在眼底!偏偏魏老将军如此信奉圣医,莫不会是听信了她的妖言惑众罢?”
这番话就显得很耐人寻味了,顾渊将圣医贬为妖医,全盘否认对方的劳动成果,那就是站在了裴家与魏家的对立面了。
就连素来八风不动的裴太傅,亦是忍不住皱了眉心。
魏老将军冷喝一声:“顾夫人钻狗洞取药一事,满朝文武皆是知情,你顾渊的病是如何好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你家世子眼睛是怎么瞎的,这难道不就是天谴?”
魏老将军一举揭了顾渊三处伤疤,让顾渊气得跳脚,这些事都是他的奇耻大辱,不允许旁人提及的,偏生魏老将军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这么贬损他,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自古以来,文官表达自己愤怒一事,就是打架。
在当下的光景里,顾渊就执着笏板大步冲到魏老将军前,将笏板砸到了对方的身上,怒斥不准胡乱造谣。这一砸就将魏老将军惹怒了,他身为武将,在朝堂上是绝对不会亲自动手的,论打架的功夫,文官简直逊毙了,偏偏就是文官爱惹是生非,动手动脚,挑衅武臣!
魏老将军一抻虎臂,直截了当揪起顾渊的前襟,将他整个人提前来,作势要揍上一拳。
百官见状都白了脸色,魏老将军这一老拳要事落下去,顾渊的性命怕是当场归西了,当下慌慌忙忙地上前劝架,延宕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将顾渊从魏老将军的铁掌上扒拉开来。
大殿之上一片混乱,看得楚帝一个头两个大,偏偏这种时候,顾渊还在垂死挣扎:“圣上,皇长子治疫有功,如今奉京城内已经恢复了秩序,百姓安泰,而襄平王还未从江南归来,是以——”
顿了顿,顾渊道:“赌约一事,是不是算皇长子赢了?”
魏老将军怒极反笑:“你这忘恩负义的老狗,还真有意思,你不是清流一派的吗,怎的现在支持皇长子了?皇长子背后可是阉党,你莫不会是一直在暗中阉党做事?”
魏老将军说话不是乱说的,骂人也不是乱骂的,明面上是口无遮拦,实质上,每一句话都勾起了楚帝对顾渊的疑心。
是的,时疫爆发前,顾渊身为户部侍郎,隶属文臣,站位清流一派,从来都是站在裴太傅身后,但如今,顾渊的站位却是发生了变化,如果不是魏老将军特地提醒,怕是没有人发现这种微妙的变化。
楚帝最忌惮朝臣与阉党私下有联络,因为阉党是仲太后的鹰犬,如果被发现有朝臣与阉党有私交,那就是杀头大罪!
这也是为何楚帝不反对党争,反而乐呵呵地看着清流与阉党两大阵营斗个你死我活,因为两大阵营斗得越厉害,这对他的皇位越有保障。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