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李慕妍泪唱离恨歌 采花蜂寻访蜘蛛寨(1 / 2)
却说老鸨刘叶娘走出房门,来到歌女房中。见那三个歌女坐在桌边,手里玩弄棋牌作乐。唯有慕妍怀抱琵琶,仍自坐看窗外烟花。刘叶娘见已无人可用,就招手道:“青雪姑娘,过来一下。”连唤数声不应。一名歌女上前推揉,笑道:“青雪,别傻看了,妈妈叫你过去上牌。”
原来青雪既是慕妍之化名。当下回神过来,抱着琵琶走来面前见礼。刘叶娘打量慕妍姿色,见他相貌甜美,满面贵气风采,眼中却有忧郁之色,便问道:“你这闺女年纪不大,面上倒有几分成熟,总是愁眉不展的。这是为何?”慕妍苦笑道:“妈妈不会想知道的。”刘叶娘是穷苦人家出身,为人心善,因此并不刻薄严厉,叹气道:“我知道你的心事,正值如花似玉之年,却要流入烟花之地为生,心理上难免有些焦虑不安。都是生活所迫,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慕妍微微一笑。刘叶娘道:“来此半月有余,除了日常排练,我倒从未教你上过牌房。”慕妍问道:“妈妈有何吩咐?”刘叶娘问道:“你叫青雪,倒是忘了你的姓氏。”慕妍答道:“姓孟。”刘叶娘道:“孟青雪,名字却也雅秀。你会不会编词唱歌?”慕妍点一点头。刘叶娘道:“那就你来。你看,妈妈手上这锭金元宝,能不能装进口袋里,接下来就要看你的才华了。”慕妍道:“我去试试。”刘叶娘笑道:“你倒有几分自信,看来有过人之处。”便带着慕妍走去客人房间,笑盈盈道:“大官人久等了。”就唤慕妍前来施礼相见。
慕妍礼个万福,说道:“青雪见过大官人。”刘叶娘呵斥道:“傻丫头,你是什么身份?在大官人面前,该自称奴婢才对,怎可自称其名?再来一次。”那大汉挥手止住,盯看慕妍几眼,问道:“怎么是个小姑娘?如此青春芳华,气色不俗,便要沦落风艳,岂不可惜?”慕妍道:“大官人仪表英资,豪杰刀客,不也身在这里?”不待刘叶娘把言语责怪,那大汉却欢笑道:“倒也颇具胆色。那就听你唱。”刘叶娘道:“丫头,快给大官人敬奉才华。”慕妍道:“大官人要听什么歌曲,还请出个题目。”那大汉转看窗外烟花爆竹,指道:“既是灯花盛夜,那就应景作歌如何?”慕妍再道个万福,走去凳上坐着。刘叶娘站在边侧看着。慕妍思忖片刻,手指拨动琵琶弦,自编自唱:
“巴陵灯花夜,伶人为君歌。谁家少女远故乡,命运沉浮问谁说。爱也愁,怨也愁,爱怨深处白了头。聚也歌,离也歌,歌至深处难回眸。相逢夜,离别夜,夜夜歌声如水流。谁问伶人眼泪?谁解伶人悲愁?心若冰霜,酒难入喉,烟花飘零在风中。人生本是游梦,问君可曾知否?日落匆匆,岁月环流,回头明月又依旧...…
慕妍深情弹唱,突然联想到自己曾是一位王府小姐,锦衣玉食,千恩万宠。如今却为了生活而沦落在此为妓,他心中有着无数屈恨。当下触情伤怀,不禁黯然流泪。那大汉听着美妙歌曲,又见伊人泪痕,缓缓起身走来面前。刘叶娘听得如痴如醉,满面都是惊奇。
房门外,挤着许多歌女,都在无声倾听。慕妍唱罢此歌,垂头哽咽落泪。那大汉蹲下身子,取出一张手帕与他。把手抚摸肩膀。慕妍抬头看他,满面都是伤心泪,怎不叫人为之怜爱?房门突然被人撞开,一妹名歌女被人推了进来。惊得他一脸茫然慌乱。
刘叶娘上前指骂:“闹什么鬼?没规没矩,竟敢在此听房?”那歌女气愤道:“是谁推我进来,回去好好算帐。”歌女们一阵捂嘴笑闹,关上门后,快步逃离了去。刘叶娘面上尴尬不已,作揖赔笑道:“官人恕罪,姑娘们不懂规矩,任性胡闹,多有冒犯。回头我再好好教训他们。”那大汉挥手道:“无妨。那金元宝赏给你了。”刘叶娘欢喜打拱:“多谢大官人豪爽。青雪,你要好好服侍,不要怠慢贵客。”他欢喜出门走了。那大汉执着慕妍的手,坐在案边,给他倒一杯葡萄酒。
刘叶娘走回歌女班房,看着手中金元宝,一脸得意乐呵。歌女们笑道:“刘妈妈,十两金子终于赚到手啦!”刘叶娘欢喜道:“真没想到,这个丫头孟青雪,如此才貌出众,色艺双绝。早知如此,就该点他来做头牌,那我就赚大发啦!”歌女们皆埋怨道:“有了小女儿,就忘了大女儿,刘妈妈也忒狠心。”刘叶娘指笑道:“瞧你们这副小家子气,分明就是嫉妒。”
歌女们哂笑几声,依旧各自闲玩乐趣。刘叶娘自语道:“我得过去盯着,不能让这只小凤凰飞走了。”便又返身回去客房。
那大汉唤出二汉,与慕妍道:“实不相瞒,我二人皆是范阳节度使安禄山麾下将官。我叫曹宾,这位是我兄弟,名叫王崇,皆是本城人士。”慕妍见他先说了家门来历,亦通名自报:“小女姓李,名叫慕妍,来自衡州,原是王族女儿。只因家府遭受歹人谋害,家亲都已遇难。只有慕妍一人逃难在此,流落歌楼度日。”曹宾哀叹道:“你是王族女儿,命运却也如此多舛,真是我见犹怜。今夜既有相识之缘,我便带你离开此地,不知你意下如何?”慕妍跪地叩首,谢恩道:“慕妍感谢将军,愿终身伺候左右。”曹宾扶起他来,说道:“我今年三十四岁,有妻慕容氏已殁,不曾续弦。目前膝下无儿女。你我在此偶遇,皆有亲和之缘。不如我就认你做个义女,你可愿意?”慕妍惊喜又拜,答道:“慕妍荣幸之至。”
曹宾随即唤来刘叶娘,先为慕妍赎身典付。就在房内点上红烛黄烟,铺满酒肉果品,进行认亲大礼。曹宾、王崇端坐交椅,慕妍跪地献上礼茶,叩首六拜,尊奉曹宾为义父,尊奉王崇为亚叔。礼毕,曹宾扶起女儿,笑道:“慕妍,从此刻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慕妍微笑道:“慕妍深感荣幸,愿终生听受义父教诲。”
刘叶娘见证这场父女情缘后,不觉叹笑道:“我这闺女,像风一样来,如今又像风一样走。好不容易捕着一个瑶池仙姑,以为得到一个聚宝盆,却不想只是昙花一现。我也分不清是喜还是忧了。”三人听得欢笑。当夜摆宴庆贺一番,相互推心置腹,述说各自人生轨迹。自此慕妍跟随在了二人身边。
却说在酒楼里,慕妍梦回过了这桩前尘往事,正值半梦半醒间,屋外一阵狂风呼啸,把窗阁撞开,灯火瞬间熄灭。慕妍猛然惊醒,朦胧起身,摸着黑去关闭窗阁,又坐回案边,也不说话,只是托额沉思。只见吴彩霞手提一笼酒菜,举灯走上楼梯,点上满堂红照明。把酒菜摆上案桌。慕妍静静倒酒来喝,一脸忧郁伤情。
吴彩霞忽问:“姐姐,夜色已晚,您还没休息?”慕妍挥手道:“你只管去,我没什么要紧事。”吴彩霞道:“姐姐独饮闷酒,面色忧伤,心中肯定是有烦心的事。”慕妍轻笑道:“你想陪我聊天吗?”吴彩霞点头道:“若能让姐姐消除心中愁绪,彩霞当然愿意。”慕妍就招他落座,把酒倒了一碗。
吴彩霞坐下身来,对饮一碗,问道:“姐姐,您有什么烦心事,我都愿意聆听。”慕妍道:“你会不会喝酒?”吴彩霞道:“还行。”慕妍与他连干三碗后,沉默片刻,轻叹道:“聊天,那总得有个话头。彩霞,我先说个故事。”吴彩霞道:“姐姐请说,彩霞洗耳恭听。”
慕妍托额饮酒,缓缓道:“那是十年前,衡州有个花季少女,他本是李唐王族枝叶后裔,名叫李慕妍。他天生丽质,心性善良,琴棋书画,歌舞才艺,无有不通。可是在十五岁那年,他却大难临头。一夜之间,变得家破人亡。父母、哥哥、妹妹,都被悍匪恶意杀害。这个少女为了活命,只能流浪四方,寄身于岳州一座云梦歌楼。”吴彩霞是个聪慧晓事的姑娘,一席话中便听出来了主人公是谁。当下聚精会神,目不转睛。
慕妍顿了片刻,继续说道:“那天是灯花节夜,有两个军官,前来歌楼寻欢作乐。少女为一人应景作歌,弹奏一曲琵琶,却打动了那名军官的心。后来,少女便认他做了义父。那个义父替女儿报仇,教授武艺,少女也把他当作世上唯一可靠的亲人。可是在一天夜里,这个义父却闯入少女的房间,强行霸占了他。后来,这个少女生下一个孩子,取名叫作灵儿。”吴彩霞听得目瞪口呆。
慕妍饮一碗酒,又继续道:“少女反抗不了,也狠不下心。从那一刻,少女已经死了。少女一直很敬他,把他当作父亲。可是他不会想到,这个父亲却忍心伤害他。”慕妍垂头簌簌滴泪,嘴里一阵伤心苦笑。
吴彩霞被感动了心,抹泪道:“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慕妍道:“这个女人很傻,活着如行尸走肉,死又不能带走孩子,每天忍受痛苦煎熬。从今往后,他谁也不再相信,便成了一个蛇蝎女人。他除了还有一副皮囊,灵魂早已化作孤魂野鬼。”吴彩霞摇头道:“不能如此,这不是少女的错。不论如何,他也要好好活着。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