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攻心破盟,诱敌无功(1 / 2)
第506章攻心破盟,诱敌无功
重庆府的城墙在连日的硝烟中显得愈发破败。
青黑色的砖墙上布满了箭矢的凹痕,炮轰的缺口被临时用夯土填补,城头上的永宁兵蜷缩在雉堞后,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
这场围城之战已持续了七日,明军从未发动过全力猛攻,却像附骨之疽般日夜骚扰,让他们连合眼的机会都没有。
黎明时分。
东门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明军的云梯如雨后春笋般架上城墙,刀盾手顶着箭雨往上冲,城头上的永宁兵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举刀抵抗。
可就在他们集中兵力死守东门时,西门又传来火炮轰鸣,数枚炮弹砸在城墙根下,碎石飞溅,明军的身影在烟尘中隐约可见。
“快!去西门支援!”
奢演在城楼上嘶吼,刚调过去一半兵力,东门的明军又突然撤退,只留下几具尸体和满地的攻城器械。
这样的戏码日日上演。
有时是深夜里南门的火箭突袭,烧得城楼上的帐篷浓烟滚滚。
有时是北门的佯攻,明军摆出大阵势,却只放几轮空炮便撤退。
永宁兵被折腾得筋疲力尽,警惕性越来越低,可一旦稍有懈怠,明军便会趁虚而入。
前日西门的夯土缺口就被明军突破了一角,若非奢演拼死调来预备队,重庆城恐怕早已易主。
“娘的!这熊廷弼到底想干什么!”
奢演靠在城楼上的立柱上,眼底布满血丝。
佛图关、二郎关失守后,城外的消息彻底断绝,他像个瞎子般被困在城里,既不知道父亲奢崇明的援军何时能到,也不清楚张彤的动向。
城中的士气早已低落到极点,士兵们私下里怨声载道,有的甚至偷偷逃跑,被抓住后当众斩首,却依旧止不住逃亡的势头。
更让他焦头烂额的是武库的牵制。
先前围攻武库的兵力被尽数撤回守城,徐可求和黄守魁得以喘息。
武库中储备的粮草清水充足,据探子回报,里面的明军依旧坚守不出,偶尔还会放几发冷铳,骚扰城外围攻的士兵。
“再这样耗下去,不等援军来,城里的人先垮了!”
奢演攥紧拳头,心中的焦虑如野草般疯长。
与此同时。
城外明军大营的中军主帐内,灯火通明。
熊廷弼身着轻甲,端坐在主位上,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丝毫波澜。
帐下众将却没这般沉得住气。
马祥麟身披银甲,第一个站起身,抱拳躬身,声音洪亮:
“经略公!二郎关、佛图关已拿下十日,我军兵精粮足,为何还不全力攻城”
他目光灼灼,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急切。
“城中斥候传回消息,徐抚台与黄副总兵仍在武库坚守,虽有粮草,却也经不起长期围困。若再拖延,恐生变故!”
他话音刚落,曹文诏便紧随其后。
“经略公,奢崇明已在江津建国号‘大梁’,封官许愿拉拢土司,兵力已达五万之众!
若等他率军来援,我军便会陷入前后夹击之境,到时候再想拿下重庆,难如登天!”
“是啊经略公!请下令总攻吧!”
大同井坪路参将孙镇上前一步,语气恳切。
“我等将士枕戈待旦,只求早日破城,诛杀反贼,为百姓报仇!”
平虏城参将马荣、宣府东路参将周通等人也纷纷附和,帐内请战之声此起彼伏。
众将个个摩拳擦掌,眼中满是求战的热切。
他们跟随熊廷弼南下,一路奔袭,早已憋足了劲,如今两关已破,重庆城已成孤城,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熊廷弼抬手压了压,帐内的喧哗瞬间平息。
他慢悠悠地端起案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
“诸位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扫过众将,语气沉稳。
“我等围城七日,不攻之,非不能也,实乃不必也。”
“奢演困守城中,外无援军,内无粮草补充,士气低落,已是强弩之末。
我等日日骚扰,便是要耗尽他们的锐气,让他们从身体到心理彻底崩溃。”
“可奢崇明的援军……”
马祥麟忍不住插话。
“奢崇明”
熊廷弼冷笑一声。
“秦良玉秦总兵已守住松坎,断绝了他的后勤补给。他那五万兵马,不过是乌合之众,土司各怀异心,粮草转运困难,我等以逸待劳,此战必胜。”
“再等些时日,届时我等先收拾了奢崇明,奢崇明一败,城中军心必失,届时,重庆府城将不攻自破!
徐抚台与黄副总兵坚守多日,不差这三日;而诸位想要的功劳,也绝不会少!”
众将闻言,虽仍有几分急切,却也明白熊廷弼的深意。
强攻重庆府城自然可以。
但会付出巨大的伤亡。
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但这个时候,没有必要拿将士们的性命去建功立业。
马祥麟躬身道:“末将遵令!只是还请经略公准许,今日夜间,末将率白杆兵再去骚扰一番,让奢演那厮不得安宁!”
熊廷弼点头应允:“准了。切记,点到即止,不可恋战,保存实力,以待总攻。”
“是!”
佛图关以南。
长江江面舟楫连樯蔽江,北岸陆路步骑绵延数里,尘土卷着江风直上云霄。
奢崇明亲率四万土司兵,自江津水陆并进,锋刃直指重庆南部门户佛图关,不过数日便兵临关下。
远远望去,佛图关雄踞悬崖之上,“三面环江,壁立万仞”,青黑色的城墙依山势蜿蜒,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城头上旌旗猎猎,明军士卒盔明甲亮,弓弩、滚石、火铳依次排开,甚至能瞥见城垛后隐约露出的佛郎机炮管口,透着森然寒气。
奢崇明立马于江畔高坡,皱着眉凝视这道雄关,身后的永宁亲兵按刀肃立,大气不敢出。
他没有下令即刻攻城,反而传下军令:
“就地安营,遍插旌旗,严守营寨!”
军令一下,四万大军迅速铺开,连营数十里,炊烟与旌旗交织,将佛图关下的平地占得满满当当。
帐前亲兵不解,低声询问为何不趁锐气攻城,奢崇明却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
佛图关的坚固,他可是亲自见过的。
张彤为攻下此处,死了三千精锐。
这还是他突然袭击,明军来不及设防的情况下。
这般依山而建的雄关,城墙厚达数丈,根基深扎岩石,寻常攻城槌、云梯根本无从着力。
更遑论如今明军重兵把守,守城器具样样充足,火铳、火箭、滚石檑木堆积如山,分明是做足了死守的准备。
奢崇明心里明镜似的,真要硬攻,怕是死上万人,也未必能在城墙上撕开一道口子。
他麾下的土司兵,多是山间长大的汉子,刀马娴熟、擅长奔袭,可若是让他们硬顶着城防往上冲,无异于让羊入虎口。
攻城战,从来不是他们这些彝族兵马的强项。
但山林沟壑间的野战,却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本事。
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伏击突袭得心应手,凭借地形周旋,以逸待劳消耗敌军,这才是他们的胜算所在。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这便是奢崇明此番驻军关下的核心盘算。
可难题也随之而来。
明军死守雄关,摆明了是要以逸待劳,如何才能将他们引出城来,诱至山林间一决高下
暮色四合。
中军主帐内烛火摇曳,牛油蜡烛燃得正旺,映得帐内人影重重。
奢崇明端坐主位,当即传召两位心腹谋臣。
首席军师蔡金贵与负责外联的何若海。
这二人皆是他的智囊,蔡金贵深谋远虑,当初“先取重庆、再图成都”的战略便出自他手。
何若海则长袖善舞,水西、乌撒等土司能结盟反明,全靠他奔走联络。
二人入帐行礼毕,奢崇明便开门见山。
“二位先生,如今我军兵临佛图关下,明军据险死守,你我当如何破局,战胜明军”
蔡金贵眉头紧锁,沉吟片刻便直言道:
“陛下,恕我直言,此刻与明军正面硬撼,战胜的可能性极低。
佛图关天险难越,明军装备精良且早有防备,我军虽有四万之众,却多是临时集结的土司兵,战力参差不齐。
依在下之见,不如暂且放弃攻城,转而设法将重庆府城内的永宁守军接应出来,之后全军退入周边山林,凭借地形之险与明军周旋,慢慢消耗其兵力、拖垮其补给,或许这才是稳妥的取胜之道。”
这番悲观的论调,让奢崇明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不甘心就此退缩,沉声道:“难道我等数万将士远道而来,就只能避其锋芒当真一点胜算都没有”
一旁的何若海苦笑一声,上前一步补充道:
“陛下,属下并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陛下麾下的土司兵,皆是各部落草草集结而来,平日里只听从各自土司的号令,陛下虽为国主,却难将他们彻底拧成一股绳,根本无法做到令行禁止、集中指挥。
反观明军,皆是训练有素的边军,器械精良、战术严明,以我军这般松散之态与之正面对敌,无异于以卵击石,属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胜利的可能。”
两人的话如冷水浇头,让帐内的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奢崇明沉默良久,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抬眼看向二人,语气带着一丝期待,问道:
“若是……若是能设法引诱明军,与我等在山林之中展开野战,避开他们的城防优势,发挥我军的强项,这般一来,有没有战胜的可能”
这话一出,一直紧锁眉头的蔡金贵猛地眼神一亮,眼中瞬间燃起希望,连忙说道:
“山林作战!这正是我军的绝对优势!土司兵熟悉地形、善于奔袭伏击,明军一旦离开城防,进入山林便如同断了翅膀的鸟,只能任我军宰割。
只是……
明军将领多是沙场老将,必然深知我军底细,他们死守佛图关尚且稳妥,恐怕绝不会轻易出关,与我等在山林中野战啊。”
“这便是我今日召二位先生前来问计的根本!”
“我要的,就是能让明军主动出关、与我等在山林中决战的计策!
如何才能诱敌深入,让他们乖乖踏入我们的圈套,以我之长攻彼之短,还请二位先生为我解惑!”
蔡金贵捻着颔下稀疏的胡须,眉头拧成疙瘩,迟疑半晌才开口:
“陛下,明军自熊廷弼以下,个个谨慎多疑,要诱他们出关野战,怕是不易。”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确定。
“在下思来想去,唯有让弟兄们佯装战败,故意露怯,让明军瞧着咱们不堪一击,生出骄狂之心,或许能引他们追入山林,再行伏击。”
何若海听得眉头微蹙,忽然眼睛一亮。
“蔡兄所言不无道理,但诱敌需看时机,不如双管齐下,断绝佛图关的粮道!”
他指尖划过舆图上的线条,缓缓说道:
“陛下你看这老鸦岭,粮道从江津延伸而来,要穿过三道狭窄山谷,两侧皆是悬崖峭壁,林深草密,正是我部伏击的绝佳之地!
佛图关是重庆外围要隘,明军守关必耗粮草,若能断了这条唯一的陆路粮道,他们若是储备不足,不出一月便会陷入缺粮困境。
到时候,他们要么弃关而逃,要么就得被迫出关护粮,这便是‘切粮道逼敌’之策!”
帐内众人闻言,皆面露思索之色。
奢崇明摩挲着腰间的弯刀,心中却犯了嘀咕。
佛图关被明军占据近月,焉能不囤积粮草
除非那熊廷弼脑子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