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擒逆重生,儒道之变(1 / 2)
第516章擒逆重生,儒道之变
北直隶的风带着几分肃杀,刮过锦衣卫千户所的朱红大门,门内正堂烛火通明,映得墙上“肃靖奸宄”四个大字愈发凌厉。
卢剑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立于堂中主位,眉宇间带着从辽东、大同战场淬炼出的锐光。
那是见过尸山血海的狠厉,也是久经谍报缉捕的沉稳。
他手下的锦衣卫,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此刻肃立堂下,大气不敢出,连呼吸都透着紧绷的意味。
“不到十日,名单已清!”
卢剑星的声音洪亮,震得堂内梁柱微微作响。
“这些鼠辈,一边拿着朝廷的恩赏做着富贵生意,一边暗通反贼两面下注,真当我锦衣卫是睁眼瞎”
他将手中的名册狠狠拍在案上,纸张翻飞间,露出密密麻麻的姓名与住址。
“既敢从贼,便该想到诛九族的下场!他们逃到北直隶,以为换个身份就能隐姓埋名,却不知从踏入这地界的那一刻起,便已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
站在他身侧的靳一川同样一身劲装,脸上带着难掩的意气风发。
他跟着卢剑星在辽东追剿过女真细作,在大同平定过边寇叛乱,缉捕之事早已得心应手。
“大哥说得是!”
“这些人伪装成逃难的商贾、避乱的士人,有的甚至买通了地方小吏,在城郊建庄园、在城中买宅院,饮酒作乐、结交官员。
咱们暗中监察了半月,他们的落脚点、党羽、甚至藏银的密库,都摸得一清二楚!”
卢剑星赞许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堂下的四名百户与一众总旗,眼神锐利如刀:
“名单上涉案者虽多,但首恶必办!先拿十三家罪证确凿的,其余的后续再逐一清算。
抓了这十三家,既能敲山震虎,也能向陛下交差!”
他自然知晓,此刻动手或许会打草惊蛇,但这十三家皆是与反贼牵连最深、身家最丰厚之辈,每家手中少说握着十万两白银,多则数十万两,皆是民脂民膏,更是反贼的“钱袋子”。
这些银子,必须尽数收回国库。
“苏州府布商席左源之子席本广,匿于城东庄园,深居简出,府中私养了二十余名武夫,警惕性极高。”
卢剑星目光转向身侧的靳一川。
“三弟,你去缉拿。记住,此人狡猾得很,务必人赃并获,不可让他走漏半点风声。”
“是!”
靳一川当即抱拳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他虽是总旗品级,却因卢剑星的信任与提携,在千户所中地位超然,仅次于卢剑星与沈炼,便是几位百户,平日里也得对他礼让三分。
领了命令,他当即转身,手按刀柄,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徽州丝绸商吴南坡之子吴尊,躲在城中醉仙楼三楼的雅间,日日与一些卸任官员、纨绔子弟厮混,实则借着饮酒之名传递消息。”
卢剑星的目光移向左侧一名面色黝黑的百户。
“赵百户,你带一队人,包围醉仙楼,不可惊扰楼中无辜之人,但也绝不能让吴尊逃脱
。此人通晓多国语言,若是让他混进西洋商队,再想抓捕便难了。”
“末将遵令!”
赵百户上前一步,躬身领命,声音沉稳有力。
他深知锦衣卫缉捕的规矩,要么不动手,动手便是雷霆之势,容不得半分差错。
卢剑星继续往下分派任务,语气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浙江盐商沈万堂之孙沈庆,藏在西郊破庙,身边有三名护卫皆是反贼余孽,身手不弱,李百户,你多带些人手,务必小心。
嘉兴府票号掌柜王承业,住在城南客栈,随身带着密信与账册,刘百户,你亲自搜身,账册绝不能有半点损毁……”
一个个名字被点出,一个个任务被分派,堂下的百户们依次领命,神色凝重却难掩振奋。
锦衣卫办案,最是讲究效率与功劳,拿下这十三家,便是泼天的功劳,谁也不愿错过。
很快,十二家的缉捕任务都已分派完毕,堂下众人皆是摩拳擦掌,只待卢剑星一声令下,便要雷霆出击。
唯有堂下左侧角落的沈炼,始终沉默不语。
他同样身着飞鱼服,却比旁人多了几分厌世气,眉眼间带着一丝疏离,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此刻,卢剑星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堂内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这两人身上。
“二弟,剩下最后一个差事,交给你。
松江府严峻斌,此人经常盘桓在暖香阁,声色犬马,行踪倒是规律,你去将他缉拿归案。”
沈炼闻言,脸色骤然一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带着几分难掩的艰涩:
“大哥,近来我身子有些不适,精神也不济,这差事……能不能交由其他弟兄去办”
他垂着头,不敢直视卢剑星的眼睛。
“不适”
卢剑星冷哼一声,声音陡然转厉,堂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沈炼,你我兄弟在辽东出生入死,大同的刀光箭雨都没让你喊过一声累,如今一个缉捕差事,你倒说不适”
“这是朝廷的钦命差事,关乎反贼余孽的清算,不是你想接就接、不想接就推的!”
卢剑星的脸上怒意渐显,他深知沈炼的软肋,却也恨他这般儿女情长误了正事。
他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决绝:“都给我去办事!今夜务必将人犯悉数缉拿,谁若是出了纰漏,或是让罪犯逃脱,别怪我用家法处置,届时便是陛下跟前,我也保不住他!”
堂下的百户、总旗们见状,哪里还敢耽搁
卢剑星动了真怒,谁也不愿撞在枪口上,纷纷躬身领命,快步退出正堂,各自点齐人手,朝着目标方向而去。
沈炼站在原地,脸上满是苦涩,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刚走到堂门口,身后便传来卢剑星幽幽的声音,带着几分痛心与无奈:
“男人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一个妓子,把自己逼到这般境地,置朝廷法度、兄弟情分于不顾,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沈炼的脚步猛地一顿,后背僵得笔直。
“那严峻斌是抓是放,全由你一人做主。”
卢剑星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
“但二弟,为兄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这差事办砸了,你我兄弟都要被牵连,轻则丢官去职,重则……便是掉脑袋的罪过,你好自为之。”
这番话像重锤般砸在沈炼心头,他咬了咬牙,没有回头,大步走出了千户所。
夜色如墨,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满是挣扎与沉重。
是夜,北直隶的街市依旧热闹。
暖香阁作为城中最有名的烟柳之地,更是灯火通明,喧嚣震天。
红灯笼挂满了阁楼的飞檐,烛光透过窗棂,映出内里衣香鬓影的奢靡景象。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女子娇俏的邀客声、男子的欢笑声与酒令声,一派纸醉金迷。
自陛下推行新政以来,百姓的日子日渐宽裕,银行的设立盘活了商路,商品经济愈发繁荣。
手头有了余钱,不少商贾、士人便想着寻欢作乐,暖香阁这类场所,自然成了他们的首选,生意比往日火爆了数倍。
阁内的姑娘们穿着绫罗绸缎,鬓边簪着珠花,巧笑倩兮,引得客人们争相捧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与脂粉香。
然而,这份热闹并未持续太久。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打破了街市的喧嚣,沈炼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色冷峻地走在最前方。
他身后,两百名缇骑、力士身着统一劲装,手持利刃,步伐沉稳,气势肃杀,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迅速包围了暖香阁。
缇骑们动作利落,很快便守住了暖香阁的前后门与侧巷,刀出鞘、弓上弦,冰冷的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原本喧闹的街市瞬间安静下来,百姓们纷纷退到一旁,脸上满是惊惧与好奇。
暖香阁内的丝竹声戛然而止,姑娘们的笑声僵在脸上,客人们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异动,纷纷探头探脑。
沈炼仰头望着暖香阁那挂满红灯笼的阁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被决绝取代。
他抬手一挥,沉声道:“包围阁楼,不许放走一人!凡反抗者,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缇骑们便如猛虎下山般冲入暖香阁,阁楼内瞬间响起一阵惊呼与混乱的脚步声。
“你们干什么敢在暖香阁撒野,可知这是谁的地界”
老鸨扭着腰肢冲出来,脸上的脂粉因急怒掉了些许,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的打手,个个凶神恶煞。
暖香阁背后的朝廷贵人,在北直隶也是排得上号的,寻常官差都要给几分薄面,哪曾想有人敢直接闯进来。
沈炼立在阁门前,面无表情如寒石,手中展开一卷明黄驾帖,声音冷得像冰:
“奉皇命缉拿逆贼,谁敢阻拦,以同罪论处!”
驾帖上的朱红御印在灯火下泛着刺目光芒,那是皇权的象征,容不得半分亵渎。
老鸨脸上的嚣张瞬间僵住,伸手想去碰驾帖,又被沈炼眼中的厉色逼退。
打手们你看我我看你,手里的棍棒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皇命二字,便是天威,谁敢真的抗命
他们不过是混口饭吃,犯不着为了东家把小命搭上。
老鸨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还是带着人悻悻退到一旁,眼睁睁看着缇骑们如入无人之境般闯入暖香阁。
阁内的喧嚣早已停歇,客人们吓得缩在角落,姑娘们花容失色,唯有三楼头牌周妙彤的房中,琴箫和鸣,清越婉转,竟将楼下的纷乱隔绝在外。
房内熏着清雅的兰花香,红灯笼的光晕柔和地洒在雕花妆台上。
周妙彤身着月白纱裙,素手纤纤抚过琴弦,眉梢眼角带着化不开的柔情。
她对面的严峻斌,一身青衫,手持玉箫,箫声与琴声缠绕交织,缠绵悱恻。
两人四目相对,满是你侬我侬的缱绻,仿佛这世间只剩彼此。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周妙彤缓缓起身,走到严峻斌身边,轻轻倚靠在他怀中,声音软糯带着几分委屈:
“严郎,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赎我出去
这暖香阁再好,终究是烟柳之地,我不想再强颜欢笑伺候其他男人,只想守着你一人。”
严峻斌紧紧抱着怀中温软的身躯,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苦涩与无奈:
“妙彤,我怎会不想赎你只是……我如今的处境,实在容不得半点张扬。”
他指尖划过周妙彤的发丝,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父亲严宽从贼身死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严家彻底没落,他成了人人喊打的“贼人之后”。
颓废了许久,是周妙彤的陪伴让他重新振作,可隐姓埋名的日子,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我冒着杀头的风险与你相会,已是拼了性命。现在我只想尽快重振家业,等风头过了,定风风光光把你娶回家,让你做我严家名正言顺的夫人。”
周妙彤眼中的光彩暗了暗,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我信你。”
她沉默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床榻边,弯腰从床板下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梨花木箱子。
箱子打开的瞬间,珠光宝气映亮了半个房间。
里面装满了金条、银锭,还有各式珍珠、翡翠、玛瑙,皆是她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
“严郎,重振家业离不开银钱周转,这些你先拿去用,不够我再想办法。”
严峻斌看着满箱的金银珠宝,心中一暖,却还是摇了摇头,将箱子推了回去:
“妙彤,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怎能用你的血汗钱”
“我并非没钱,只是缺个稳妥的门路。不过我已经有眉目了,准备买艘商船,重操旧业做布商,凭我的本事,不出三年,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正兴致勃勃地畅想着未来,描绘着两人日后的安稳生活,房门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房内的温馨。
周妙彤眉头微蹙,心中有些奇怪。
这个时辰,老鸨素来不会轻易打扰她。
“是谁”
“妙彤,是我!”
门外传来老鸨带着慌张的声音。
周妙彤虽有疑虑,还是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房门。
可门开的刹那,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骤缩,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门外走廊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个个面色冷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冰冷的杀气扑面而来。
为首的缇骑目光如炬,直直落在房内的严峻斌身上,沉声道:
“严峻斌,奉皇命缉拿逆贼,束手就擒吧!”
“不许动他!”
缇骑的话音刚落,周妙彤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的柔情瞬间被惊惧取代。
她想也没想,双臂死死张开,像护雏的母鸟般挡在房门前,单薄的身躯在锦衣卫的凶煞气场中,显得格外脆弱却又带着几分决绝:
“你们不能抓他!他是无辜的!”
同时,她猛地转头,对着房内的严峻斌嘶声喊道:
“严郎,快走!从后窗跳下去,快!”
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锦衣卫
领头的校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抬手便将她狠狠推开。
周妙彤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撞在雕花妆台上,鬓边的珠花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泪水瞬间涌满了眼眶。
没了阻碍,缇骑们如潮水般涌入房间,手中的锁链“哗啦”作响,不等严峻斌反应过来,便已将他死死按住。
冰冷的铁链锁住了他的手腕,粗糙的麻绳捆住了他的腰身,任凭他挣扎,也只换来缇骑们更用力的按压,肩胛骨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你们放开他!放开严郎!”
周妙彤挣扎着爬起来,不顾身上的疼痛,再次冲上前去,想要掰开缇骑们的手。
可她的力气太小,被另一名缇骑反手一推,重重摔在床榻边,额头磕在床沿上,瞬间红肿起来。
“彤儿,别冲动!”
严峻斌停止了挣扎,看着摔在地上的周妙彤,眼中满是疼惜。
“没用的,他们是锦衣卫,奉了皇命来的,我逃不掉的。”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父亲从贼身死,自己身为“贼人之后”,又隐姓埋名牵连其中,谋逆的罪名一旦坐实,便是凌迟处死的下场,绝无生路。
他望着周妙彤泪流满面的模样,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温柔:
“好好过日子,忘了我,找个好人家,安稳度过余生,别再守着这暖香阁了。”
“不!我不!”
周妙彤哭着摇头,泪水混着脂粉滑落,狼狈却执着。
“严郎,我跟你一起走,要死我们也死在一起!”
她还想挣扎着爬起来,却被缇骑们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沈炼缓步踏入了房间。
他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色冷峻得看不出情绪,可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复杂的波澜。
看着房内相拥而泣、生死诀别的两人,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闷得发慌。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自己是那个能护她周全的人。
他为她一掷千金,为她周旋权贵,为她在千户所硬扛压力,甚至不惜违抗大哥的命令。
可如今看来,他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一个可笑的旁观者。
我不应该在房中,我应该在床底
大哥说得对,周妙彤心里从来没有他,她对自己的那些温柔与依赖,不过是利用罢了。
他倾尽真心投入的感情,在她眼里,终究抵不过与另一个男人的生死相依。
沈炼的目光落在床榻边那个打开的梨花木箱子上,满箱的金银珠宝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他的视线定格在一枚暖玉玉佩上。那
是去年他生辰时,跑遍京城最有名的首饰铺,花了一百两银子才寻到的上等暖玉,亲手送到她手上时,她还笑着说“沈大人有心了”,眉眼间的温柔让他心动不已。
可如今,这枚他视若珍宝送出的玉佩,却被她随意丢在满箱财物中,要一并送给另一个男人。
原来,所有的情意都是假的,所有的承诺都是敷衍。
沈炼缓缓走上前,弯腰从箱子里拿起那枚玉佩。
玉佩触手温润,却凉得刺骨,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他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细腻的纹路,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