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酒池肉林,夜会太妃(1 / 2)
第517章酒池肉林,夜会太妃
夜色如墨,京城的街巷早已沉寂。
唯有孔胤禛、孔胤禩、孔胤祥三兄弟的马车在石板路上疾驰,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急促。
三人心中燃着熊熊怒火,恨不得立刻找到朝堂重臣主持公道,将孔贞运那“窃居”衍圣公之位的伪君子拉下马。
京师之中,叶向高身为内阁群辅,又是士林公认的魁首,德高望重,最是看重儒家正统。
三兄弟一致认为,只要说动叶向高,便能联合天下儒生,扳倒孔贞运。
马车刚停在叶府朱漆大门外,孔胤禛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亲手将早已备好的名刺递上前。
名刺上“北孔嫡传后裔”六个字,是他们最后的底气。
守门的管事接过名刺,慢悠悠地踱入府内。
三兄弟在门外焦躁等候,寒风刮过脸颊,却丝毫吹不散心中的燥热。
孔胤祥来回踱步,忍不住嘟囔:
“叶公素来护持圣道,此番定然不会坐视孔贞运乱来。”
可片刻之后,管事缓步走出,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冷淡,对着三兄弟拱手道:
“诸位公子,实在对不住,我家老爷已然安歇,不便见客,还请改日再来。”
“什么”
孔胤禛顿时炸了,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
“你家老爷可看清楚名刺了我等是曲阜孔氏子弟,北孔正统!
此番前来,关乎儒学根基、圣裔传承,乃是天大的事,怎能以‘安歇’为由推脱”
孔胤禩也连忙上前,压下心中的急躁,语气恳切:
“老丈,烦请再通禀一声,就说我兄弟三人有要事求见,关乎衍圣公正统归属,片刻便能说清,绝不敢叨扰叶公安眠。”
管事却只是轻轻摇头。
“诸位公子,并非老奴不通融,实在是老爷有令,入夜后概不见客。
还请诸位莫要为难老奴,改日再来吧。”
说罢,不等三兄弟再开口,便转身关上了厚重的朱门,只留下“砰”的一声闷响,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三兄弟脸上。
“岂有此理!”
孔胤祥气得跺脚,脸色青白交加。
“还说是什么士林魁首,圣人之学都要被人玷污了,衍圣公之位都被南孔窃夺了,他却躲在府中高枕而眠,这算什么读书人算什么辅臣”
孔胤禛脸色铁青,攥紧的拳头咯咯作响。
“叶向高老奸巨猾,定是怕触怒陛下,不敢掺和此事!罢了,我们去找刘一燝!”
刘一燝身为内阁次揆,向来以刚正著称,且与北孔素有往来。
三兄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连夜赶往刘府。
可结果,却与叶府如出一辙。
递上名刺后,等来的依旧是“老爷不见客”的答复,连府门都没让他们多进半步。
朱门紧闭,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三兄弟的希望彻底隔断。
孔胤禩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的怒火渐渐被失望取代,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的痛心:
“孔贞运以儒学之名,行强盗之实,宣扬征伐杀戮,背弃孔圣遗训,此等行径,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日之变,比秦始皇焚书坑儒还要恶劣。
焚书坑儒只是毁灭典籍,他却是要篡改圣道,让儒家沦为帝王扩张的工具!”
“可朝中诸公,竟无一人敢站出来说话!”
孔胤祥望着刘府紧闭的大门,语气里满是绝望。
“叶向高避而不见,刘一燝闭门谢客,难道他们都怕了陛下,怕了那个南孔贼子”
他转头看向两位兄长,眼神里带着茫然:“大哥、二哥,诸公都不敢掺和这件事,我们势单力薄,该怎么办要不……算了”
“绝对不能算了!”
孔胤禛猛地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
“我们占着理!衍圣公之位本就该归北孔,孔贞运离经叛道,玷污儒学,天下人都看在眼里!
陛下即便想扶持南孔,也不能罔顾公理、背弃圣道!他不敢拿我们这些圣裔怎么样!”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
“明日,我们去国子监!
那些入了官场的大臣们胆小如鼠,怕触怒陛下,可国子监的监生们,皆是热血沸腾的读书人,他们尊崇孔圣,坚守儒道,岂能坐视孔贞运如此胡作非为
只要能说动监生们联名上书,天下儒生定然响应,到时候,便是陛下也不能再一意孤行!”
孔胤禩眼中重新燃起光亮,重重点头:
“不错!国子监是天下儒学的重地,只要监生们发声,便能撬动士林,形成舆论之势!
明日,我们就去国子监,揭穿孔贞运的真面目,夺回属于北孔的正统!”
寒夜之中,三兄弟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天还没亮,京城的晨雾尚未散尽,国子监朱红的大门外,便已响起了振聋发聩的高呼。
孔胤禛、孔胤禩、孔胤祥三兄弟身着一袭玄色祭服,衣料上绣着繁复的云雷纹。
这是祭祀孔子时方能穿戴的礼服,此刻穿在三人身上,透着一股悲壮的意味。
孔胤禛双手捧着一幅孔子画像,画像用檀香木轴装裱,圣人面容肃穆,目光悲悯。
他将画像稳稳立在国子监门前的石阶上,孔胤禩与孔胤祥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孔贞运皇明日报社论所言,有违祖制,悖逆孔孟之道,乞陛下严惩编撰之人!”
孔胤禩仰头高呼,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
“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孔胤祥紧随其后,双手高举过顶,语气带着痛心疾首的悲愤。
“以利欲导民,宣扬征伐杀戮,此乃桀纣之道,非孔孟之教!”
“请诛媚上误国之徒,还儒学清白!”
孔胤禛放下画像,也一同跪倒,三人齐声高呼,声音穿透晨雾,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以儒术文奸言,是谓‘侮圣言’,当受天谴!”
一遍又一遍的高呼,很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附近的百姓被声响吸引,纷纷披衣起床,循着声音聚拢到国子监外。
一时之间,大门前人头攒动,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人认得三人身上的祭服,知晓是孔氏子弟,不由得对“侮圣言”之说多了几分信以为真。
也有人读过昨日的《皇明日报》,对社论中的激进言论本就心存疑虑,此刻见孔氏子弟如此阵仗,更是议论纷纷。
国子监的监生们也陆续赶到。
他们大多是饱读诗书的热血青年,对孔孟之道尊崇备至,昨日读罢社论便已心生不满,如今见孔氏子弟身着祭服、跪拜圣像抗议,不少人当即被激起了愤慨,纷纷围拢过来,有人低声附和,有人更是跟着高呼“还儒学清白”。
此刻,国子监祭酒吴宗达刚在书房坐下,正准备批阅监生们的策论,身上还穿着素色便服,头发尚未梳理整齐。
忽听得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司业陈继儒与监丞李嵩一前一后,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发髻散乱,官袍的腰带都歪在一旁,全然没了往日的儒雅仪态。
“你们这是何意”
吴宗达眉头紧锁,面露不悦,语气带着几分训斥。
“我等身为国子监师长,当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度。如此惊慌失措,若是被监生们瞧见,岂不是失了体面,丢了国子监的脸面”
“哎呀,祭酒!大事不妙了!”
陈继儒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带着颤音。
“是孔贞运的那篇社论,昨日便在国子监引起巨大风波,如今没想到这孔家人直接上门来了。”
“坏事坏事!”
吴宗达面色剧变。
“皇明日报上的社论,名义上是孔贞运写的,实际上,却是陛下之意,这要是在国子监闹出动静,我们难辞其咎!”
他连鞋都没穿,顾不得什么体面,直冲向国子监大门。
此刻。
国子监门前。
原本此处是安静读书之所才,但现在可门前列阵的人群,却早已打破了这份晨静。
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踮脚围观,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混着晨风翻涌。
而人群中央,正是身着玄色祭服的孔家三兄弟。
孔胤禛跪在孔子画像前,他面色涨红如血,双手死死攥着祭服袖口。
“荒谬!简直荒谬至极!
《论语季氏》明明白白写着:‘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圣人之道,从来都是仁政王道,以德化人,岂能以兵戈强加于人
孔贞运那厮篡改圣言,宣扬‘不遵则伐’,简直是玷污儒道,罪该万死!”
“孔兄此言差矣!”
一声厉喝从人群中炸开,率性堂监生张良排众而出。
他身着青色监生服,腰间系着双鱼玉佩,随着快步上前的动作叮当作响,眉宇间满是少年人的激昂。
他抬手直指西方,声音洪亮如钟。
“佛郎机人占我壕镜(澳门),年年抽税盘剥,视我大明子民如草芥。
红夷(荷兰)炮舰屡犯闽海,劫掠商船,屠戮沿海百姓,此等虎狼之徒,岂是‘修文德’能感化的
《春秋》大义有云:‘夷狄而华夏者则华夏之,华夏而夷狄者则夷狄之’!
对这般不臣之辈,当以先王斧钺,诛其叛逆,护我疆土,这才是对圣人之道的真正践行!”
“说得好!”
人群中顿时爆发一阵喝彩,几个身形魁梧的武学生更是振臂高呼:
“驱除西夷!还我海疆!”
喝彩声浪冲散了晨雾,引得更多百姓附和,原本偏向孔家兄弟的舆论,渐渐有了反转之势。
孔胤祥见状,急得额角青筋暴起,猛地扯开祭服衣领,露出内衬贴身藏着的《孝经》抄本。
那抄本用细绢装订,墨迹早已被汗水浸透,边角磨损不堪,可见是日夜贴身携带。
他举起抄本,声音带着哭腔:“尔等睁眼看看!《孟子离娄上》明言‘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如今你们主张以兵戈服人,与暴秦的霸道何异
孔贞运媚上邀功,将儒道变成帝王征伐的工具,你们竟还拍手叫好,难道忘了圣人的教诲吗”
“住口!”
又一名监生快步上前,正是修道堂的黄州。
“《尚书泰誓》有云‘除恶务本,树德务滋’!
西夷掠我子民、占我土地,如桀纣虐民一般,此等恶徒,岂能以仁德姑息
武王伐纣,周公东征,皆是用雷霆手段扫除叛逆,难道他们也违背了圣人之道
孔兄只知死守‘以德服人’,却忘了圣人也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般迂腐,才是真的玷污儒道!”
两方各执一词,引经据典,争论得面红耳赤。
监生们分成两派,互相驳斥,百姓们也跟着议论纷纷,国子监门前乱成一团,俨然成了一场露天的儒辩大会。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破空而来。
人群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一队锦衣卫缇骑疾驰而至,玄色的飞鱼服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腰间的绣春刀鞘碰撞出声,透着肃杀之气。
缇骑们在国子监门前勒马驻足,马蹄扬起的尘土溅向人群,围观者纷纷后退,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大半。
为首的总旗靳一川翻身下马,他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现场,最后落在孔子画像前那堆燃尽的报纸灰烬上。
显然,孔家三兄弟为表抗议,竟将刊登社论的《皇明日报》焚烧殆尽。
靳一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语气阴恻恻地说道:
“好热闹啊,国子监什么时候改成菜市口了一群读书人围在这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他缓步走到灰烬前,用靴尖踢了踢残留的纸灰,突然面色一沉,暴喝出声:
“大胆狂徒!《皇明日报》乃是御准刊发的朝廷刊物,代表陛下圣意,尔等竟敢当众焚毁,是要造反不成”
这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吓得围观百姓纷纷跪倒在地,连争论的监生们也面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孔家三兄弟浑身一僵,跪在画像前的身形微微颤抖,他们只想着抗议孔贞运的社论,却忘了《皇明日报》背后是帝王的意志,焚毁报纸,无异于公然抗旨。
就在这时。
“让开!都给我让开!”
一阵急促的呼喊伴着杂乱的脚步声冲破人群,吴宗达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连脚上的皂靴都只穿了一只,另一只赤着的脚沾着泥土,往日里温文尔雅的祭酒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焦灼与急切。
他一路拨开围观的百姓,直奔棂星门正中,恰在锦衣卫总旗要下令拿人的关头,猛地停下脚步,对着缇骑们大吼一声:
“我乃国子监祭酒吴宗达!”
这声呼喊底气十足,带着朝廷三品大员的威严,震得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靳一川原本冷峻的脸色微微一变,握着绣春刀的手顿了顿,终究收敛了杀气,沉默着后退半步。
国子监祭酒执掌天下儒学重地,不仅是士林领袖,更是有机会入阁拜相的重臣,他一个小小总旗,还真不敢当面硬碰。
吴宗达喘着粗气,目光扫过乱作一团的现场。
跪在画像前的孔家三兄弟、神色惶恐的监生、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还有一旁虎视眈眈的锦衣卫,心头的火气愈发旺盛。
他先将矛头对准那些还在窃窃私语的监生,语气严厉如霜:
“国子监是教书育人、为朝廷储养栋梁之地,不是尔等聚众喧闹、妄议国政的地方!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都给我立刻退回学宫!闭门思过三日!”
他抬手直指国子监内门,声音不容置喙。
“谁敢在此多做停留,多言一句,即刻革除监生功名,永不录用!”
监生们本就被锦衣卫的杀气吓得心头发慌,此刻听闻要革除功名,哪里还敢迟疑
纷纷躬身行礼,低着头快步涌入国子监,连大气都不敢喘,方才还喧闹的争论声,瞬间被急促的脚步声取代。
赶走了监生,吴宗达的目光落在孔家三兄弟身上,眼神冷得能结冰:
“尔等身为孔氏子弟,本该恪守圣道、涵养德行,却穿着祭服跑到国子监门前撒泼闹事,成何体统”
他指着孔子画像,语气中满是痛心与斥责。
“要鸣冤,去顺天府、去都察院,自有衙门为你做主!
跑到这儒学圣地狺狺狂吠,丢的岂止是你们自己的脸面
更是孔圣人的清誉!
还不速速离去,莫要在此玷污圣地!”
“吴祭酒此言差矣!”
孔胤禛猛地抬起头,脖子伸得老长,脸上满是不服气的倔强。
“孔孟之道,核心不过修己治人、仁义为本,何曾有‘夺人土地,奴人子女’的霸道之说
孔贞运在《皇明日报》上鼓吹‘以夏变夷,不遵则伐’,分明是篡改圣言、媚上误国,才是真正的狺狺狂吠!”
他直视着吴宗达,语气带着几分质问:
“公乃国子监祭酒,执掌天下儒学,当辟邪说、立正学,以正视听才是!
如今却纵容此等悖逆之论横行,驱赶我等仗义执言之人,难道就不怕沦为士林之耻吗”
“我正你妈个头!”
吴宗达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脸色憋得铁青。
这三个蠢货,明摆着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看不出社论背后是陛下的意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