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入轨(2 / 2)
“世师,稍安勿躁。跳梁小丑,何足道哉?让他们跳,让他们串联。”
他的态度,让阴世师有些愕然。
“文升兄!如今叛军压境,城内再起纷争,岂不是自乱阵脚?万一……”
阴世师更加不解。
卫玄放下茶杯,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阴世师,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没有万一。陛下……陛下虽已龙驭上宾,然社稷自有法度。你我身为臣子,守好本分即可。有些事,不到最后,看不清真相。有些人,不让他们走到台前,如何分辨忠奸?”
他巧妙地用“陛下已逝”来掩饰,话语中却暗含玄机。
他的“病”,他的“摆烂”,本身就是这盘大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他在等待,等待所有不安分的因素都“入轨”,等待那最终收网的时刻。
他知道的,远比阴世师要多,但他恪守着最核心的秘密,连这位军方同僚也不能透露。
四
就在长安城内暗流涌动之际,已然“兵临城下”的反隋盟军内部,却也并非铁板一块,各自的算计已然浮出水面。
联军主力迅速南下,抵达长安东郊,于泸水、灞水之间连绵扎营,旌旗蔽日,声势浩大。
然而,关于攻城方略以及破城后的利益分配,争吵却从抵达的那一刻起就未曾停止。
李渊自然想由李唐主力,尤其是刚刚攻破下邽、士气正旺的李建成部担任主攻,抢占破城首功,为日后定鼎天下打下基础。
李密则不甘人后,认为瓦岗军实力雄厚,麾下“殇骑”更是精锐,理应承担主要方向攻击。
王世充、窦建德、刘武周、罗艺等人,则担心被当成炮灰,坚持要分路进攻,或者要求李唐分享攻城器械与破城后的府库分配权。
薛举夹在其中,左右为难,既要做出奋力攻城的样子给杨子灿看,又要小心保存实力,避免引起其他反王的怀疑和吞并。
而在联军看似庞大的营盘背后,一支力量正在悄无声息地“消失”。
五
细柳营,这个早已被联军高层“忽略”的角落。
李秀宁站在营垒的高处,远眺东方那片灯火通明、人喧马嘶的联军营寨,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向善志、马三宝等,肃立在她身后。
“大哥和那些枭雄们,此刻恐怕正在为谁先踏入明德门而争得面红耳赤吧。”
李秀宁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却不知,猎人与猎物的角色,随时可能互换。他们以为胜利在望,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深渊。”
“秀子,司竹园主力已按计划完成整训,剔除了老弱,补充了忠诚可靠的骨干,随时可以沿秦岭北麓,入终南山而向西南运动,避开主战场。”
马三宝低声道。
“不急。”
李秀宁摆了摆手,目光锐利,“让他们先争,先耗。告诉徐师谟、裴积,没有我的金批令箭,司竹园一兵一卒不得妄动。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第一个攻上长安的城头,那不过是匹夫之勇,成为众矢之的。”
她的目光,投向大兴城西南方向那些起伏的丘陵与坊市。
“那里,才有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和……机会。”
她所谓的“东西”,或许是传国玉玺,或许是控制某个关键人物或区域,又或许是混乱中能够让她真正掌控局面、与各方谈判的足够筹码。
而“机会”,则是鬼谷道一直追求的,在旧秩序崩塌、新秩序未立的混乱瞬间,植入自身影响力,实现“不王而王”霸业的最佳时机。
家族的利益,父兄的期盼,在她决定接受鬼谷道秀子身份、并知晓杨广活着的那一刻起,就已必须服从于更高层次的目标。
六
两日后,长安城头。
杨子灿与匆匆赶来的屈突寿(太子仆丞,皇太孙驭者,代表皇太孙杨侑),一同巡视防务。
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敌军营火,屈突寿年轻的脸庞上难掩忧色:
“卫王殿下,叛军势大,这长安城……”
“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将士用命,何惧之有?”
杨子灿语气平静,打断了他的担忧,“寿,你记住,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强大,未必是真正的强大。敌人看似势不可挡,实则每一步,都可能走在通往坟墓的路上。下邽之失,意在骄敌之兵,疲敌之师,引敌入彀。”
他指着城外那些如同繁星般却布局略显凌乱的篝火:
“你看,他们连营寨的布局都如此拥挤而混乱,可见其内部号令不一,各怀鬼胎。李渊想主导,李密不服,王世充、窦建德等人又各有算计,薛举更是首鼠两端。这样的军队,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仅容屈突寿听见,“陛下与我要的,不是简单的守城,而是要将这些祸乱天下的枭雄,及其背后隐藏的牛鬼蛇神,一网打尽。他们……已经‘入轨’了。”
憨厚的屈突寿,似懂非懂,但看着杨子灿那智珠在握、沉稳如山的神情,听着他条分缕析的判断,心中的慌乱也不由得平息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深谋远虑的敬畏。
杨子灿的目光掠过城下,仿佛穿透了夜幕,看到了潜伏在细柳营冷眼旁观的李秀宁,看到了在河东挣扎北上的李世民,看到了太原盆地纵横扫荡、不断挤压联军战略空间的素鼎方雄,也看到了深宫中那位正在垂钓天下的皇帝陛下。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在执棋,却不知自己或许也只是更大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正沿着预设的轨道,走向命运的终局。
这长安城下,即将上演的,不仅仅是一场攻防战,更是一场决定未来数百年气运的终极博弈。
七
深夜,卫玄府邸的后门悄然开启,一身便装的赵德言闪身而入,
在管家卫明那看似恭敬实则疏离的引导下,穿过数重寂静的庭院,来到了卫玄养病的暖阁之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忐忑,准备进行这最关键的一次游说。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暖阁外间之时,里间隐约传来卫玄与另一人的对话声。
他本能地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只听得一个略显陌生的低沉声音(非卫玄)说道:
“……文升公,关陇各家之意已明,河东、河北乃至荆襄的几位,也都在看着长安。此番风云变幻,究竟谁能……‘入轨’而定鼎,尚在未定之天。望公慎思,早作……‘契合’。”
接着是卫玄几声压抑的咳嗽,以及模糊的回应,似乎提到了“晋阳”、“陇西”等词。
赵德言浑身剧震,并非因为听到了什么确切的阴谋,而是这寥寥数语透露出的巨大信息量!
五姓七望?
关陇门阀?
或者是其他地域的豪强?
新势力?
!!!
他们竟然也在暗中串联,并且显然在试图拉拢或者胁迫卫玄站队!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他原本以为只是扶持越王争夺皇位,现在看来,这长安城内,乃至整个天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场乱局,多少只手想在这鼎革之际分一杯羹!
他背后的力量,在这盘涉及整个天下格局的大棋中,究竟能占到什么位置?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内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