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司礼监内查旧档,数据惊心揭积弊(1 / 2)
司礼监大殿内,空气沉闷压抑,如被冻住的铅块,沉得能攥出水来。
连殿角铜鹤香炉里飘出的檀香,都带着一股压抑的滞涩感。
十个朱漆木箱齐齐堆成小山,箱盖敞得笔直。
里面码着如墙砖般规整的奏折。
泛黄的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每页右上角都盖着“都察院”的朱红方印。
印色早已褪成暗红,却像一道道刻在纸上的烙印,诉说着弘治元年到十八年,十三年的“政绩”。
如今,这些要被翻出来,晒在明晃晃的日光下。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垂着手贴在裤缝上。
后背的朝服都被冷汗浸出浅痕。
他偷眼瞟着蹲在木箱前的张永。
那紧绷的侧脸、抿成直线的嘴角,像拉满的弓弦。
这让他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他比谁都清楚,这堆旧奏折里藏着的不是文字,是都察院的命门。
搞不好连他这个司礼监掌印都要被牵连。
张永半蹲在木箱旁,膝盖上垫着块棉帕。
既怕久蹲硌得慌,更怕动作迟了耽误事。
他手指飞快翻着线装的奏折目录。
指甲划过泛黄的纸页,带出“沙沙”的轻响。
那密密麻麻的小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都察院十三年的一举一动,全兜在了里面。
两个心腹小太监趴在殿中长案上。
一人握着狼毫执笔,一人捧着算盘核数。
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算盘珠子碰撞的“噼啪”声,在死寂的大殿里反复回荡。
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尖上的重锤,越敲越沉。
“弘治元年!都察院全年上折八十七道!”
执笔的小太监突然拔高声音,嗓子里带着没压住的不可思议。
“其中联名折三十五道,单是针对先帝‘御膳过丰’的谏言折,就有十二道!”
话音刚落,殿内的空气更沉了。
小太监自己都愣了愣,又低头核对了一遍目录。
才呐呐补充:“一道折说御膳里鹿肉太多,靡费钱粮。”
“两道说糕点样式过繁,有违节俭。”
“还有三道……说先帝每餐三菜一汤,比太祖时多了一道,要‘法祖崇俭’……”
他实在想不通,都察院手握监察百官的大权。
不去查贪腐、问民生,怎么就盯着先帝的饭碗不放。
这十二道折子里,到底有几分是真为社稷,几分是凑数博“敢谏”的名声?
张永一把抢过那本目录册。
指尖戳在弘治元年三月的条目上。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刘善奏:先帝御膳增设鹿肉一味,日耗银三钱,靡费民脂,请陛下罢之。”
墨迹发黑,字迹工整,字里行间全是“忧国忧民”的架势。
“好一个‘靡费民脂’!”
张永脸色“唰”地沉成墨色,冷笑一声震得牙床发颤。
“先帝天不亮就批奏折,正午啃两个馒头当饭,偶尔加道鹿肉补身子,倒成了罪过!”
“那年河南春荒,百姓啃树皮都快饿死了,怎么不见他上一道折?”
他随手又从木箱里抽了本弘治三年的奏折。
封皮上“都察院十御史联名”的字样格外扎眼。
翻开一看,内容竟是“先帝本月召见外戚张鹤龄三次,过频恐乱朝纲,请禁外戚入宫”。
字里行间全是“防微杜渐”的恳切。
可张永记得清清楚楚,弘治三年四月到五月,山东大旱。
地里的麦子全枯成了草,户部的灾情奏报堆了半个月,求都察院派御史去核查灾情。
都察院愣是没挪窝,忙着联名弹劾先帝见外戚,哪有功夫管百姓死活?
“继续查!”
张永把奏折“啪”地拍回木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语气里裹着压抑的怒火。
“一个字都不许漏!连月份带内容,全给我记清楚!”
他心里清楚,这堆旧折子里藏的不是“琐事”,是都察院失职的铁证,是文官集团把监察机构当“博名工具”的罪证。
从清晨的露珠凝在窗棂。
到正午的阳光从东窗爬西窗。
再到午后的阴影在地上拉得老长。
大殿里的人没敢歇过半刻。
执笔的小太监嗓子哑得像破锣。
每念一个数字都要清一次嗓子。
核账的小太监手指拨算盘拨得发麻。
指尖都磨出了红印。
王德站在一旁,腿都僵成了石头。
却连换个姿势都不敢。
案上的记录纸堆了厚厚一摞。
每一张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
像一条条毒蛇,缠满了都察院十三年的“政绩”。
“公、公公,统计完了!”
终于,执笔的小太监扔下狼毫,揉着发酸的手腕。
声音里满是疲惫,却更藏着一种“不敢信”的惊悚。
张永“腾”地站起身,膝盖蹲得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他一把抢过记录纸,眼睛死死盯着最末一行的汇总数字。
手指顺着字迹一个一个点过去,反复核对了三遍,连算盘都亲自拨了一遍。
确认数字无误后,倒吸一口凉气,胸口剧烈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