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9章 夜烛下的抉择(1 / 1)
夜深如墨,显德殿的喧嚣早已散尽,只余李贤书房一隅的灯火,在浓稠的夜色中顽强地亮着,如同他此刻纷乱思绪中唯一固守的孤岛。案头,那卷《建言十二条汇总》依旧摊开,旁边却多了几部翻开的典籍——《孝经》、《论语》,甚至还有《韩非子》与《管子》。
李贤并未坐在案后,而是负手立于窗前。窗扉半开,夜风带着洛水微腥的湿气卷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滞闷与灼热。他需要这清冷的夜风,来冷却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懑与冲动。
白日里字里行间所见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母后那看似公允、实则处处彰显掌控欲的汇总;那些在“新政”名义下被肆意践踏的律法与民情;那些因触怒母后而悄然消失的臣子;还有……兄长李弘那温润却最终黯然消逝的身影。
“弘儿福薄……”母后那日悲戚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意味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畔。福薄?当真是福薄吗?还是……这东宫之位,这过于接近权力核心的位置,本身就是催命的符咒?兄长仁厚,尚且落得如此下场,自己这般锐利,母后岂能容他长久?
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猛地攥紧了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不能!绝不能步兄长后尘!
他倏地转身,目光落在案上那部《孝经》上。“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圣人之言,重若千钧。为人子者,岂可公然违逆母命?尤其是在这注重孝道,以孝治天下的时代,一旦被扣上“不孝”的罪名,莫说储位,便是性命亦堪忧。
然而,他的目光又扫过《韩非子》。“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冰冷的字句,揭示着权力场中赤裸裸的法则。若一味顺从,将国政全然交付于母后及其麾下那些幸进之臣手中,这李氏江山,将来会走向何方?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尤其是那位开创贞观盛世的皇祖父?
忠孝难两全。
他缓缓走回案前,指尖拂过那些凝聚着先贤智慧的典籍,最终停留在自己那遒劲的笔迹旁。兄长的遭遇,如同警钟,敲碎了他所有天真的幻想。在这宫廷之中,纯粹的仁孝与刚直,若没有智慧与力量的护持,只会沦为权力祭坛上的牺牲。
他必须找到一条路。一条既能维系表面孝道,不授人以柄,又能坚持自己政见,为国谋利的道路。
“阳奉阴违,曲线上书……”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他不能公然否定母后的新政,那无异于以卵击石。但他可以在“赞同”的大前提下,巧妙地提出“补充”和“完善”意见。将那些过于酷烈、可能激化矛盾的条款,包裹在“为母后分忧”、“使新政更得民心”、“利于国家长治久安”的外衣下,进行柔化与修正。
这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与文字技巧。既要让母后看到他的“恭顺”与“才干”,又要让她难以直接驳回那些隐含制衡的提议。这是一场走在刀尖上的舞蹈,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李贤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所取代。他重新坐回案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提起那支饱蘸墨汁的狼毫笔。
烛火将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随着笔尖的移动而微微晃动。今夜,他不仅要写下对《建言十二条》的意见,更要写下他作为储君,在这波谲云诡的权力场中,为自己,也为这个帝国,谋划的第一份独立答卷。前路艰险,但他已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