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她说的字,都刻进骨头里(2 / 2)
而在清明寺深处,线清已回到判魂台前。
她取出七份来自南方州府的《秋赋安民录》,表面看去,字迹工整,印章齐全,皆称“风调雨顺,百姓安居”。
可当她指尖轻捻命丝探入纸背,却发现其中命丝竟呈断裂状,如同被人强行掐断又接续,极其诡异。
更令人寒意顿生的是——这些公文,竟是用朱砂混着童便抄录而成,专为遮蔽幽冥感知。
她的目光沉了下来。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试图蒙蔽天理。
但这一次,他们惹错了人。
夜色如墨,清明寺的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似有若无地呜咽着。
线清端坐于判魂台中央,七份《秋赋安民录》平铺案上,纸面温润如常,可她指尖命丝缠绕而过,却触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滞涩——那是魂断之象,是文字被强行篡改后留下的阴损裂痕。
“朱砂混童便,封命掩真言。”她低声念出,嗓音冷得像从地底渗出,“你们当幽冥无眼?当律法可欺?”
她袖中一抖,取出一只玉匣。
匣启刹那,灰金色尘屑浮空而起,如星火飘落——那是沈青梧陨落后残留的判魂笔残灰,已无主,却仍含律意。
线清闭目凝神,将灰烬洒向其中一份奏折。
纸面骤然泛黑。
枯树剥皮、饥民相食、犬啃尸骨……一幅幅画面自字里行间翻涌而出,仿佛有人以血为墨,以痛为笔,在纸上重演人间炼狱。
一名县令高坐堂前,杖下老者头破血流,临死前仍嘶吼:“天灾不报,百姓何活!”话音未落,头颅碎裂,血溅公文。
真实浮现不过三息,随即隐去。
线清睁眼,眸光如刃。
她起身,一声令下:“挂于外廊,七日七夜,子时显影。”
当夜子时,清明寺外廊灯火通明。
七份公文悬于梁下,随风轻晃。
鼓声三响,文书自动翻页——那惨状再现,栩栩如生,仿佛冤魂亲诉。
过往巡察御史、六部小吏无不驻足,有人当场呕吐,有人跪地叩首,更有甚者掩面而逃。
第三日夜,刑部侍郎怒冲冲赶来,喝道:“妖异惑众!毁我朝纲体统!”他伸手欲撕文书,掌心刚触纸角——
“滋”的一声,焦臭弥漫。
他惨叫倒地,手掌赫然烙出四个漆黑大字:欺民者殃。
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竟与碑文同源!
无人再敢近身。
而就在第五个雨夜,雷霆炸裂,工部库房突燃大火。
烈焰冲天,守库小吏冒死闯入火海,抢出一卷焦边图纸。
翌日清晨呈至清明司,线清展开一看,瞳孔微缩——图中标注“遮碑楼”,三层飞檐,高逾昭冤台,设计精密,意图昭然:覆碑遮文,断魂归路。
更令人震怒的是,图纸角落赫然钤印——皇帝私玺。
消息传至乾元殿时,萧玄策正在批阅边关军报。
他沉默良久,未辩一词,只披衣而出,亲赴废墟。
暴雨未歇,焦木横陈。
他蹲下身,拾起一块炭化木板,拂去灰烬。
背面竟完好印着一幅清晰画像——正是昭冤台全貌,碑林森立,其上新添八字,如刀刻斧凿:
凡有所欺,必有所承
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分不清是水,还是汗。
他盯着那八字良久,忽然抬手,将手中图纸投入尚未熄灭的余烬之中。
火焰猛地一跳,吞噬了所有秘密。
同一时刻,冥途尽头,灰金色身影静立虚空。
她本已闭目千年,此刻却缓缓睁开一线。
判魂笔尖垂下一滴光露,晶莹剔透,落入无边黑暗。
那一瞬,怨河止流,魂哭停声。
她动了半分情绪——不是因愤怒,不是因悲悯。
而是因为,有人终于没有烧掉最后一张纸。
数日后,京畿忽报大旱,井涸田裂。
户部依例奏请减赋,朝议初开,殿中寂静无声。
就在此时,一名七品主事颤步出列,面色惨白,声音发抖:
“下官……下官去年虚报仓粮三十万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