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抉择时刻(1 / 2)
星老那跨越了时空界限的话语,余音袅袅,并非惊雷炸响,而更像投入深邃心湖的星辰之种,无声沉潜,漾开的涟漪却直抵魂魄本源,久久不散。每一个字,每一点关于规则因果、天地之重、细微守护的启示,都在李玄的神魂深处碰撞、回响、沉淀,打磨着他那颗因目睹人间惨烈而时刻灼痛的道心。
他静立于琉璃古井畔那块冰凉滑腻的青石上,周身自然散逸的星辉与脚下这片经由“人间道场”引动而生成的微弱守护域相映交融,化为一片柔韧的、带着星磁特有秩序感的淡薄光晕,笼罩着数十丈方圆的残破之地。这片诞生于血火焦土之上的微末领域,此刻顽强地对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绝望狂潮——远处是长安城冲天而起的猩红煞气,无数残魂孽障在无形的怨戾之气中尖啸哭嚎,混乱而暴虐的能量洪流如同煮沸的毒浆,扭曲着空间,噬咬着所有存续的生灵意志。而琉璃井畔这片小小的避风港,就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猩红怨煞之海中,如同风暴眼中心诡异地悬浮着一盏将熄未熄的孤灯,悲凉而顽强地闪烁着属于生命的微弱光芒。
幸存者们缩在残壁断瓦的阴影下,彼此依靠。一个伤兵咬紧牙关,用染血的衣襟裹紧了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宫女;一名年迈太监摸索着将找到的半瓢浑浊井水递到干裂嘴唇的伤重妇人嘴边;断臂的老禁军紧握着半截佩刀,浑浊但锐利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外围那片翻腾不祥暗红的暮色。这些来自卑微角落的凡人,在李玄开辟的这片微末道场中,本能地维系着人之所以为人的最后温存。他们是这片混乱星空中,被无形丝线牵系在一起的微小火苗,共享着一份脆弱的安稳。
这种相对安宁是悲壮的。它建立在一片巨大的残骸之上,在随时可能湮灭他们的滔天血火边缘,无声述说着守护的可贵与现实的冰冷。
然而,现实的屠刀,从不因思想的沉淀或情感的挣扎而放缓片刻。
无需刻意探查,李玄通过那如同蛛网般铺陈开来、艰难维持着“人间道场”运转的星磁脉络,通过与脚下这片承负着无尽创伤与业力的古老大地的“天人交感”,一股清晰而致命的杀伐气机,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正从皇城核心区域蠕动着、嘶鸣着,坚定不移地向西苑这片最后的清净地带蜿蜒而来!
这并非溃兵或散勇的零散袭扰,而是**叛军主力**在洗劫焚烧了帝国的权力心脏之后,开始进行更具目的性的战场肃清与扫荡。一支支成建制、甲胄铿锵的精锐步骑,在将领冷酷的调度下,正分从不同的方向,如同拉紧绞索的屠夫之手,从燃烧的建筑群落间隙、从坍塌的宫墙豁口、从昔日繁花如今焦土的御苑路径,带着明确无误的目标性——绞杀皇城西苑区域所有可能的残余抵抗力量,搜寻漏网的皇室成员,以及……掠夺一切尚存的珍宝价值!
“呼——哈!”
“前进!甲字队,探明西北角!”
“此地若有逆贼藏匿,格杀勿论!若有皇子妃嫔,务必生擒!”
……
清晰的铁蹄踏碎瓦砾的迸裂声,沉重甲胄在奔跑中金属摩擦的刺耳嗡鸣,弓弩手拉开机括绷紧弓弦的细微“嘎吱”声,更伴随着叛军士卒充满血腥暴戾气息的呼喝口令声、杂兵口中粗俗不堪的咒骂狞笑声……这些属于死亡和征服的声浪,如同从地狱深渊拍打上来的冰冷潮水,穿过血腥焦烟的阻隔,精准无比地轰然撞碎了琉璃井旁那片小心翼翼维持的沉静!
死亡的倒计时,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拨快了齿轮!
这令人心肺骤停的声响甫一入耳,琉璃井畔那短暂的平静便被瞬间撕裂!刚刚在彼此依偎下稍得一丝喘息的心神,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积雪,瞬间被残酷的现实彻底炸裂!惊恐的喘息如同濒死的拉锯般在人群中响起,压抑不住的哭泣不再是啜泣,变成了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充满了彻底绝望的哀鸣!身体的本能先于意识反应,很多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蜷缩得更紧,恨不得将自己埋进身下的瓦砾泥土中去。先前用意志强撑的伤者,此刻剧痛混合着灭顶的恐惧,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额头的冷汗顺着蜡黄的脸颊滚落。
“来了……他们……来了!”那位断臂的禁军老兵,在铁蹄声撞击耳膜的刹那,身体如遭电击般猛地一颤,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试图再次站起来。他那只仅存的左手死死攥紧半截断刀,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残缺的手臂断面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额头暴起的青筋突突跳动。他那张饱经风霜、原本因失血过多而极度苍老的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一种面对终极毁灭力量的、纯粹的、原始的骇然!他浑浊的眼中血丝密布,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死死锁在李玄背后,嘶哑破碎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刮出来:
“护……护道人!是叛军的……精锐……是崔字旗!带头的……是大将崔乾佑!”
这个名字如同浇在绝望火堆上的滚油!
崔乾佑!安禄山麾下最凶悍的屠夫之一,以狠戾嗜杀、所过之地鸡犬不留而恶名昭着!他的亲率主力到来,意味着绝非试探性攻击,而是**不留活口的绝杀令**!
沐青璃的身体在同一瞬间绷紧,如同蓄满力道的强弓!周身再无丝毫懈怠,冰肌玉骨下蕴含的磅礴力量瞬息凝滞如渊海。她手中那柄星纹剑似乎感应到了主人如临大敌的意志,剑身之上流转的冷冽星光骤然收敛,变得如同深潭幽水般内敛而致命。她的眼神锐利如九天之上的鹰隼,越过断壁残垣,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浓郁的兵煞之气已经如同实质的浓雾般开始翻腾,混杂其中、带着诡异蛮荒味道的萨满气息更是如同剧毒的瘴疠,丝丝缕缕缠绕过来。她侧首看向李玄,没有说话,不需要问,仅仅是等待。她的剑可以轻易斩落飞来的箭矢,可以瞬间刺穿百步外的甲胄,甚至能凭借无匹剑意短暂抗衡那令人作呕的异术侵袭。但面对一支裹挟着数千疯狂士兵、以杀意与血勇凝聚成阵势、更有凶悍萨满在侧压阵的军队洪流?个人的武勇,哪怕臻至心剑通明之境,在这种钢铁与血肉组成的绝对力量面前,也终将被无情碾碎,直至力竭而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玄心神深处那根维系护道大阵的核心符箓纹章猛地一震!一道极其急迫,带着明显法力损耗过甚痕迹、气韵显得急促不稳的意念流,借由护道大阵内部极其隐晦的“灵犀”通道,跨越燃烧的长安,直接灌注进他的识海!是玉衡子的灵念!
“无尘!”玉衡子的意念如同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虚弱,其中还隐隐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惨叫声的遥远回响,“叛军大将崔乾佑亲率其最精锐的幽州牙兵近两千,杀气腾腾已至西苑外围!其中至少配有三百北庭狼鹫弓!更关键的是——混杂其中的北地萨满不下十人!他们联手祭起‘血狼图腾’,邪力凶戾,煞气如浆!这气息邪门至极,我布下的三道窥灵法阵甫一接触便被瞬间污秽!**此等力量,绝非可力敌之局!**速……速带人从凌烟阁东侧基座下的密道撤离!那是当年皇室秘修的紧急通途!路线图已附于意念之中!迟则不及!”
“撤离?!”
这两个字如同一把冰冷重锤,狠狠砸在李玄心头最柔软的部分。他的目光,从玉衡子传递的讯息地图上瞬间移开,如同实质般扫过眼前这一片在绝望与希望夹缝中挣扎的凡人!
他看到了:那个断臂老兵残缺的肢体和眼中死守的执念;那几名被烈焰燎伤了大片皮肉、蜷缩在角落发出痛苦呻吟的宫女,其中一人半边脸颊烧得血肉模糊;抱着仅存一岁幼儿、妇人因极度惊吓而精神恍惚,只会机械地拍打着襁褓、眼神空洞地望向不知名远处;老太监佝偻着背,努力挡在两名同样老迈的宫女身前,干枯的手死死拽着她们衣袖,似乎想用这干瘪的身躯做最后的屏障;更多的人,衣衫褴褛,脸上混着黑灰、泥土、干涸血渍以及新涌出的、因为极度恐惧而冰冷的泪水,他们几乎人人带伤,行动不便。这些残破的躯体,沉重的脚步,在凶神恶煞、气势汹汹的追兵面前,就是最好的猎物!
密道?纵然隐秘,纵然玉衡子已经传来路径。可带着这样一群形容枯槁、几乎半数难以独立疾行、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惊恐慌乱四散奔逃的老弱妇孺伤兵,要在叛军精锐铁蹄将这片区域彻底合围、如同铁桶一般绞杀之前,“悄无声息”地找到那隐秘入口,一个接一个钻进去,然后还要在黑暗潮湿、逼仄危险、岔路可能密布的地底甬道中穿行数十里?
这是痴人说梦!成功的几率,几乎等于零!
更大的可能是什么?在惊慌失措寻找密道入口的过程中,就被如同猎场围猎的叛军精准包抄合围!被强弓劲弩射杀于半途!被铁蹄践踏成泥!那些行动最慢的,最终只会成为拖延追兵脚步的累赘,引来毫无怜悯的虐杀!而那耗费多年心血、被寄予希望的隐秘通途,一旦入口暴露,立刻会成为叛军重点监控和毁坏的靶子,彻底断绝长安城内所有可能残存的“种子”最后一线逃生的生机!他李玄,连同沐青璃,也许可以凭借超凡手段轻松遁走,但是这些刚刚被他以“人间道场”汇聚于此、寄托了他守护之道的、活生生的、充满恐惧与期盼目光的数十条生命呢?
将冰冷的现实剖开,结论残酷得令人窒息:选择“弃车保帅”式的撤离,就意味着亲手将这些信任他、依靠他的凡俗生命,如同祭品般推进炼狱深渊,换取自身以及未来可能存在的、身份或许重要但此时虚无缥缈的“核心力量”得以保存。
那么,死守?!
这个念头升起,李玄的心更加沉重。他从不畏惧直面强敌。凭借他刚刚踏入星罡境、尚未稳固但已远超凡俗的力量根基;凭借沐青璃那柄已臻通明之境、蕴含无穷杀伐之力、专破邪祟术法的心剑;凭借脚下这口蕴含着星老一丝道痕意志、与他星罡本源相共鸣的琉璃古井带来的增幅;再依托这残破殿宇营造出的微弱地利……
或许……能坚持一炷香?或者更长一点?
但最终的结果,几乎是注定的。敌人不是乌合之众!两千甲胄精良、久经沙场、杀红眼的精锐步骑!是擅长骑射、冲击力恐怖的北庭重骑!是能凝聚军队凶戾煞气增幅战力、更拥有极强咒法攻击能力的萨满祭司!他们不会像江湖高手那样讲究单打独斗,他们的战术就是钢铁洪流的碾压——轮番冲锋,密集箭雨覆盖,辅以萨满的各种削弱、恐惧、腐蚀心智、甚至召唤邪灵扰魂的诡异手段!这片小小的琉璃井道场,很快就会变成血肉磨坊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