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纸上谈兵(2 / 2)
他顿了顿,直接抛出了问题:“我先问问你,如果我们场里的育肥猪,这段时间老是出现采食量下降,毛色粗糙,还偶尔有咳嗽的,你觉得可能是什么问题?该怎么弄?”
吴普同心里一紧,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大学时《猪生产学》和《动物营养学》里的知识。他斟酌着语句,谨慎地回答:“王经理,根据您描述的症状,可能的原因有几个方面。一是营养问题,比如饲料配比是否合理,是否存在某些微量元素或维生素缺乏,像锌、维生素A的缺乏可能导致皮肤问题和生长迟缓;二是环境问题,比如圈舍的通风、湿度、密度是否合适,氨气浓度过高会刺激呼吸道引起咳嗽;三是……可能是潜在的寄生虫感染或者慢性消耗性疾病,比如支原体肺炎……”
他努力把自己能想到的理论可能性都罗列出来,尽量说得条理清晰。
王经理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等吴普同说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你说这些,书本上都有。维生素缺乏?我用的就是正规厂家的预混料。环境问题?我天天在场里转,通风我觉得没问题。寄生虫?我定期驱虫。支原体?那玩意怎么确诊?用什么药效果好还便宜?你光说可能,我要的是确定!是怎么办!”
吴普同被问得有些哑口无言。书本知识在面对具体、复杂的现场问题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无法通过几句描述就做出“确定”的判断,更无法立刻给出一个成本低廉且效果显着的用药方案。
王经理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又接连抛出了几个问题:
“还有,母猪产仔率不高,断奶仔猪成活率老是上不去,你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办法?”
“夏天猪群热应激严重,除了通风喷水,还有没有别的省钱又有效的招?”
“饲料成本一直降不下来,你在饲料厂干过,有没有门路能搞到便宜点、质量又还行的原料?”
这些问题,每一个都极其具体、务实,直指养殖场经营中的痛点和成本核心。吴普同额头开始冒汗。他试图从理论角度分析母猪产仔率的影响因素(营养、配种时机、公猪质量、疾病等),探讨提高断奶成活率的管理要点(保温、卫生、奶水等),分析热应激的综合应对措施(遮荫、饮水、调整饲喂时间等),以及饲料原料选择的注意事项和可能的信息渠道……
但他的回答,在王经理听来,似乎总是隔靴搔痒。
“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王经理打断了他关于饲料原料的论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也知道要选好的,要检测。关键是,怎么才能找到又便宜又好的?你有具体的门路吗?你知道现在豆粕什么价?玉米什么价?哪里能买到性价比高的麸皮?”
吴普同哑然。他哪里知道这些具体的市场行情和采购门路?在饲料厂,他只是一个负责执行工艺的生产员,对原料采购环节一无所知。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王经理拿起吴普同的简历又看了一眼,随手放在了那叠待处理的单据上面,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小吴啊,你的理论知识是有的,学校也不错。”王经理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带着一种最终的宣判意味,“不过,我们这小场子,现在急需的是来了就能上手、能帮我解决实际难题的人。你……可能还是欠缺了点实践经验。要不,你先回去,等我们这边有更合适的岗位,再联系你?”
吴普同知道,面试结束了。他站起身,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和羞愧涌上心头。他努力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好的,谢谢王经理给我这次面试机会。那我先走了。”
“嗯,路上慢点。”王经理点了点头,目光已经回到了桌上的计算器上。
吴普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办公室,离开了那个弥漫着猪粪味的院子。回程的路上,他依旧坐着那辆颠簸的小巴,再到望都县城,转乘中巴回保定。窗外的景色依旧,但他的心情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来时怀揣的希望和隐约的兴奋,此刻已被现实击得粉碎。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大学里学到的那些理论,与实际生产之间,存在着一条多么深的鸿沟。那个王老板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他“纸上谈兵”的软肋上。他空有文凭和理论知识,却无法转化为解决具体问题的能力,无法满足一个小养殖场主最直接、最迫切的生存需求。
“欠缺了点实践经验……”王经理的话在他耳边回荡。是啊,欠缺。在红星饲料厂,他接触的是工业化、标准化的生产流程,是已经设定好的工艺参数,他更像一个执行者和监督者,而非决策者和问题解决者。对于真正接地气的、充满变数和成本压力的养殖一线,他确实是个门外汉。
回到保定,天色已近黄昏。华灯初上,城市开始展现出它夜晚的活力与喧嚣。吴普同背着公文包,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却感觉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他既无法融入这里的工业体系获得更好的发展,也无法回归熟悉的农业领域站稳脚跟,仿佛一个无处着力的浮萍。
他没有直接回厂,而是在一个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需要静一静,也需要告诉马雪艳结果。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
“普同?怎么样?”马雪艳的声音带着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听到妻子声音的那一刻,吴普同喉咙一阵发紧,所有的委屈和失落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雪艳……”他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后面的话却哽住了。
“普同?你怎么了?面试不顺利吗?”马雪艳立刻听出了他情绪不对,焦急地问。
吴普同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将今天的经历叙述了一遍,包括那个偏僻的养殖场环境,那个务实而尖锐的王经理,以及他自己在面试中如何理论脱离实际、哑口无言的窘迫。
“……他说我欠缺实践经验。雪艳,我觉得他说得对。我好像……除了书本上的东西,什么都不会。”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自我怀疑和沮丧。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马雪艳温柔而坚定的声音:“普同,你别这么说。这次不行,不代表你不行。那个老板要的是立刻能帮他赚钱的人,要求当然急功近利。咱们没在养殖场干过,没经验很正常,这又不是你的错。至少咱们去看过了,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了,对不对?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瞎想要强。”
她顿了顿,继续安慰道:“这次就当是积累经验了。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里,以后咱们就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你别灰心,机会肯定还有的。”
听着妻子温言软语的安慰,吴普同感觉心里的冰块慢慢融化了一些。是啊,这次面试虽然失败了,但并非毫无价值。它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他的短板所在。理论知识需要实践来验证和深化,这个道理,他今天算是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了。
“嗯,我知道了。”吴普同低声应道,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我没事,就是有点累。等我回厂里再给你打电话。”
“好,你快回去休息吧,别多想。”马雪艳又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握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吴普同望着街上流光溢彩的霓虹和匆匆驶过的车辆,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失望归失望,但路,还要继续走。只是,经过这次“纸上谈兵”的教训,他对于前路的方向,对于自身能力的认知,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也更加沉重了。他背起那个装着失败经历的公文包,融入了保定夜色中行色匆匆的人流,背影显得有些孤单,但步伐,却并未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