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毒酒之盟(1 / 2)
徐州的天,冬阳如刀,落在牧府朱阑上,雕花的影子便被切成一节一节。
书房里,炉火安静,铜壶吐着细细的水声。案上摆着一座新的沙盘,黑红两色的棋子仅落了三枚——吕、袁、曹——彼此相持,如三座对峙的山。
陈宫捻着狼毫,在竹简上写下数行,放下笔道:“主公,冀州密探来报,袁本初重筑三重营垒,粮道自黎阳连至邺城。此局僵久,必有变。今日午后,袁氏使者将至。”
“来得好。”吕布立在窗前,背对着众人。冬日的光在他肩背上铺开,像甲片一块块扣合。他伸手,拈起一枚空白棋子,轻轻落在沙盘旁的空木格,“笼中的兽太久,总要叫它露一次牙。”
张辽、曲义分立两旁,高顺以陷阵营的冷静,默默守在门侧。郭嘉披了件青灰短氅,脸色病白,眼睛却像一弯清寒的月,弧线锋利。
午后,北风携着干冷的尘沙撞入府门。使者自风里来,衣冠简素,一张寡言的脸,仿佛字字都要从齿间磨出血——田丰。
礼数一一,茶汤两盏。田丰目光环扫一周,落在沙盘上三枚棋子上,停了停,笑意不起:“徐州风雅,连土也愿听命于棋。”
吕布唇角微弯:“冀州更雅,连人心都愿为一人涂金。”
双方第一次话锋交错,尚礼未锋,然而桌下的暗潮已起。郭嘉把玩盏沿,指尖微颤,却掩在袖里;陈宫目光沉稳,仿佛已把来意拆分成十七段,再合回原状。
茶过三巡,田丰才正色开口:“天下方乱,曹贼据幽辽,虎视中原。我主以四世三公之义,愿与徐州并肩,北击曹逆,定社稷。盟约之中,彼此为臂,一心一德。”
“好话。”吕布把盏一放,瓷声清碎,“如何为盟?”
田丰从袖中取出一卷丝帛,双手捧上:“其一,兵出官渡,以我冀州为主将,徐州偏师为辅,听统一节制;其二,为昭同心,徐州借彭城一郡为盟地,待凯旋再还;其三,为绝后患,请徐州遣陈公台入冀为贵客,以示无二心;其四,诛‘离间’之徒,以正军纪——譬如……沮公与曲将军,此二人昔在我营多失礼,愿主公割恩,暂令离军,以免误大计。”
书房里,炉火“噼啪”炸了一点火星,像有人在沉默里挑了一下弦。张辽的指背青筋微起,高顺眸光一沉。陈宫的手指停在竹简上,指节白得近乎透明。曲义面无表情,背脊却更直了些。
吕布看着那卷丝帛,目光并不在字上,象是在看一面很薄很薄的水。他没有接,反而抬手,示意侍从再添一壶温酒。铜壶轻响,他才缓缓开口:“田先生此来,是劝我饮一杯‘合义之酒’幺?”
田丰颔首:“是。”
“酒好不好,得先闻。”吕布抬盏,酒气清淡,像冬日的米香,“闻着清,饮到肚子里若成酸,那便不是酒,是醋;若饮完却觉得舌根发麻,那也不是酒,是药;若饮后只觉胸中发冷,便更不是酒,是冰。”他把盏放回托盘,声音温和,“先生此来,酒香清淡,却掺了三味——节制、质子、除旧——我若喝下去,徐州便不再是徐州。”
田丰面不改色:“节制,乃统一之义;质子,乃信任之礼;除旧,乃大义之先。主公若心系天下,当明之。”
“天下?”吕布笑意更深,“先生若心系天下,又怎舍得把天下塞进袁氏的袖子里?”他不再绕,五指轻敲案几,节律从容,“盟,可以。条件,也可以谈。只是——”
他一字一顿,像把一枚枚钉子钉进袁氏的心室里:
“其一,议策设坛,以君子之礼行之。冀、徐并推沮授为盟主之策臣,凡军政大事,先由其裁,后由两主签署。先生以为如何?”
田丰瞳孔收紧。沮授,是袁氏旧臣,才器冠绝,却常为权贵所抑。吕布把他推到案上,是在酒里先放了一味“胆”,逼袁绍先吞。
“其二,前敌统军,以实胜虚。曲义步阵之功,天下共知,此为破曹之要,请以曲义统三军步卒之权,冀徐共令,无得掣肘。”
田丰的呼吸更浅了一瞬。曲义从袁营“截胡”已久,此刻又被推上“前敌”,这是在袁绍脸上用袁绍的旧火烫印。
“其三,盟地不借彭城。”吕布拈盏,目光在酒面轻轻一曳,“徐州不借地借名。请袁本初先下檄文,列天下百官士林之名,与我并署:‘并州吕布、冀州袁绍,共讨曹逆。若先退其一,许天下共诛之。’此为军心之盟。”
陈宫眼底寒光一闪。这第三条,不借城借名,把“节制”倒反给袁绍,把“质子”化作“文誓”,一旦退缩,便自毁名器。
“其四,军需分明。冀州给粮一半,徐州给粮一半,不受彼此节度。若粮道断,一方不得借机吞并一方之地。此为生死之盟。”
他一口气说完,书房里只剩炉火、壶声与呼吸。吕布笑意不见,眼神极静:“田先生,我吕布饮酒,向来不喝掺水的。”
田丰沉默了很久。他本以为,徐州这位以武立威的霸主,会因“天下义”与“战机”而轻断。可吕布拿出的是条条“合理”,却每一条都扎在袁绍不肯出血的地方。若同意,冀州之名器与军权俱割;若拒绝,他此行之“义”便失,回去要先接夏日的霜。
他抬起眼,目色里有些难言的疲惫:“主公所提四条,实难一日而允。冀州兵马之众,非先生所想之轻。此议,还当复命。”
“当然。”吕布拱手,“徐州之门,常为先生开。只是我也有一条‘小小’的附加。”他将案边一封公牍推过,封面上既无龙凤,也无花纹,只一行字:《共伐曹盟约之初稿》。字里行间,依他所提四端,尽是“利公之文”。
“请先生携此稿回邺,若袁公允,我徐州立刻出兵,军前列旗为证;若不允——”他顿住,目光转向窗外,“——便请先生另备一份檄文,言此盟为两方情愿而成,徐州从未拒绝。天下人自有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