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合肥神迹定军心,霸主宏图指徐州 /(1 / 2)
合肥城北,逍遥津畔,冬光如铁,风把战后的血腥味吹得很远。
断裂的木桥半截插在河心,像被巨手折断的肋骨,水拍在破木上,发出无情又单调的声响。岸上横七竖八堆着碎甲与箭簇,火烧过的泥地呈焦黑,踩上去还会发出细微的“咯吱”。
吕布策赤兔而至,未披战袍,玄色内铠表面仍有昼前沙场带下的细微划痕。他放慢缰绳,翻身下马,靴底踏在冰凉泥面,发出沉稳的一声响。他站在断桥前,沉默看了一会儿水光。风从他的发冠里穿过,带着铁与烟的味道,像从远处赶来的旧友,提醒他: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能写进歌谣的“神迹”。
张辽和高顺已在岸边等候。张辽盔缨尚湿,盔檐下的目光像刀,在风中仍带着一丝尚未退尽的战意;高顺的甲片上却已擦净,只剩下数处深浅不一的划痕,整个人如同一堵以寡敌众之后仍矗立不倒的墙。
“主公。”二人躬身。
吕布没有立刻说话。他在断桥边俯下身,从泥里拔出一支断箭,箭羽烧黑,尾端沾着干涸的泥血。他指间轻轻一弹,断箭发出一记短促的响。他抬头,目光扫过二人,声音平静:“八百骑,昼夜兼程,先断桥,再诱敌,反击于津口狭处;三扑三退,直至敌列自乱。——文远,此役,你在‘险’字上用力极狠。”
张辽一抱拳,简练如旧:“兵力不及十之一,‘稳’字留给活着的将士;‘险’字,是留给我一个人用的。”
吕布的唇线极浅地动了一动。他将断箭插回泥中,像把某种不言而喻的“杀心”也一并埋下:“天下会说,这是神迹。”
“不是神迹。”高顺的声音低沉,“是文远算准了人心与地利。孙家兵来势凶猛,但追功心切,桥断之后脚下心更虚,挤作一团。陷阵营的盾,挡的是刀,文远的桥,断的是胆。”
张辽略一侧身,目光自吕布移向水面,像在回看刚才那段以命换命的桥上厮杀。他不擅长夸功,只把“功”二字不声不响咽回胸腔:“主公前线缠住曹军主力,后方由我断后,皆是职责。”
吕布直起身,拍了拍张辽的肩。那一记轻拍,像把一面沉默的旗插进了风里:“职责,二字虽轻,却是天下最重。今日以八百破十万,诸军耳目已见。此战之后,‘并州军’三个字,不只靠我方天画戟来镇,还要靠你们的‘阵’与‘术’来镇。”
远处传来一阵嘶吼,有人抬着伤者奔过,血沿着担架滴在雪里,瞬即凝成暗红。几名军士看见吕布,先是一惊,随即齐齐跪地叩首,口中只会说一个“万胜”。吕布抬手,示意他们起身;他目光掠过那些或兴奋、或红着眼眶的脸,心底某处一瞬间软了一寸,继而又硬回去。他知道,这一战,不是“魔力”拯救了根基,而是“人”救了“人”。他也知道,这一战,彻底撬动了军心中最沉重的那块石头。
“回营。”他收手,转身,上马,“今夜不饮杀酒,不乱击更鼓。只做一件事——数人。死人,有名;活人,有赏。每一双从津口走回来的脚,都要让他们知道,路是他们自己一步一步踏出来的。”
夜幕低垂,主帐内灯影摇动,帐外的风声与谈论功名的低声喧哗时有时无。陈宫与贾诩对坐,案上沙盘铺开,中原形势如棋谱,黑白棋子分布其间。贾诩以手指轻敲案角,指节在木面上敲出节律,眼神落在兖州与徐州之交的那处“要穴”。
“合肥之战既定军心,则当趁势击兖,压曹之气。”陈宫先开口,语气稳,“然主公于前线牵制,后方新定,粮械将息未复,若持久围城,恐落入‘力不继’之境。曹孟德此人,败而不乱,乱而不散,若被其扛过这口气,反会变作我们之‘役所’。”
“所以公台想说——不若不去兖?”贾诩淡淡一笑,指尖推开一颗黑子,黑子在沙盘上滚了半圈,静在徐州之上,“徐州,地利丰饶,钱粮如海,盐铁商道交汇,若得其心,不仅是城池,更是血脉、钱脉与人脉。”
陈宫看他一眼,笑了笑:“毒士如今也讲王道?”
“毒与王,不过是杯中之水。”贾诩抬眼,目光却十分认真,“主公此卷,意在‘建巢引凤’。攻城夺地,终究是刃上行走;而今后要走的,是以势成城。徐州不必攻——‘取其人’,则城自开。”
帐帘一响,吕布来。风从他身后一路跟到帐内,被帐中的热气逼回一半。他解下披风,披风上的霜化成一层细湿。他坐于上首,视线一扫案上沙盘,像猛禽越过林梢,“合肥既定,诸军皆望东走。”
陈宫与贾诩同时起身。陈宫道:“军心所向,亦合大势。徐州富庶,得之,则北粮可南调,南盐可北行,军政财三脉可一并贯通。然徐州内里,人心未一。刘玄德挂着汉室宗亲的脸,善以仁义感人;陈元龙为内政高手,知郡国章法;糜家挟钱粮,民间商团尽在其手。三者互制,成一鼎足之局。”
贾诩接话:“因互制,便有裂缝。若主公以‘夺’而去,三者反会抱团;若主公以‘合’而来,各取其需,则裂缝可成门。”
吕布指背在案上缓缓摩挲。他看着徐州的那颗黑子,似在对它说话,又像在对帐中所有人说话:“宛城教我有‘智’不可轻视;合肥教我有‘势’不可轻弃。徐州,当教我有‘钱’与‘政’不可轻慢。——公台,阿诩,我要一个新法子。不是‘征’、不是‘伐’,是‘合伙’。”
陈宫眉梢一动,贾诩露出少见的赞同:“‘合伙’?”
“是。”吕布点沙盘,“元龙擅治——给他一个‘治’的天地,封以‘徐州太守’,兼‘霸府司农’,但‘司’归霸府。糜竺有钱——给他一个‘钱’的海,开设‘霸府钱库’,盐铁、漕运之利,与其家共分,但‘船’与‘票’,归我军法。刘玄德善借名——给他一个‘名’的面子,广施赈济,仍可挂‘汉宗亲’之牌,抚民心;但‘兵’,归我,‘印’,归霸府。——此三者,彼此愿望皆得以满足,而权柄的‘脉’,归于我手。”
陈宫沉吟片刻,目中现出光:“主公此策,以‘名、利、权’三字各以其所求而予之,而‘权’却以‘制度’回笼。名给刘备,利与糜竺,权以法归。此‘合伙’,其实是‘合而不纵,伙而不散’。若成,徐州便不是我们攻下的城,而是自己走来的城。”
贾诩两手相击,发出一次轻响:“最妙还在于‘心法’。元龙最恨‘空谈仁义、不兼术法’,主公给他‘术法’;糜竺最惧‘政乱伤商’,主公给他‘秩序’;刘备最需‘舞台’,主公给他‘舞台’。给他们各自以‘镜’,照出他们愿意看到的自己,他们便会在镜前站定。”
吕布笑了,笑意不张狂,反而有一种在寒夜里压住火星的克制:“镜,是要人照的。但先要有人伸手把镜抬到他们眼前。——‘鸩’在徐州可有羽脉?”
“有。”贾诩目光微沉,“自宛城后,‘鸩’已沿汴泗水系铺下三处暗桩。元龙喜访贤士,爱在夜里与清客谈‘政术’;糜竺在下邳外有一处私库,盐票与商契多数在此换手;刘备仗义,常独自行于市井,问疾苦,得民心——亦得耳目。要递送‘镜’,并不难。”
吕布的指节在案上轻轻一敲:“不递‘镜’,递‘帖’。不是‘檄’,是‘帖’——‘国士帖’。以公台之笔,阿诩之策,貂蝉之心,写一封天下‘只写给活人,不写给死人’的帖子。”
陈宫颔首,目中闪过锐利的光:“帖上写什么?”
“写‘我不来做你的主公,我来做你的‘同事’。”吕布道,“写‘徐州不是我的城,是我们要一起守的城’。写‘你们要的,不是一个能打仗的人,而是一个能让你们做成事的人’。写‘‘合伙’二字,明本分、明责权、明赏罚。——最重要的,写‘我信任你们的专业’。”
帐中一瞬静。那两个熟悉的词——“信任”——落在陈宫耳里,竟有一瞬晕眩的回响。他出神片刻,眼角的细纹突然柔了一分。他记起许多事:记起凤仪亭利刃出鞘时的果决,记起宛城前主公曾轻蔑“毒士”的锋芒,也记起方才断桥边,主公在战后第一句不是纪功,而是“数人”。
“有一事。”贾诩忽道,“徐州三人,最软的一环,是刘备。刘备的‘仁义’是他最硬的甲,也是最软的肚。他若自以为操‘名分’之大义,便会在关键时刻以此相要。若其人不入局——”
吕布抬手止住他:“入局的是‘徐州’,不是‘刘备’。若其人不入,局仍可转。给他一个‘名分’舞台,同时备好‘退场’之门。——退场那一刻,要准备好下一面‘镜’,照给他看:‘你可以是另一个地方的‘仁义公’,而徐州,需要的是‘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