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吴郡的婚事(1 / 2)
吴郡,陆府。
相较于军营的肃杀,这座传承数代的士族宅邸弥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回廊曲折通幽,庭园内虽值初冬,仍有耐寒的松竹点缀,显露出千年积淀的雅致。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墨香与清冽的草木气息,然而,在这份看似平静的从容之下,此刻却涌动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紧张与深沉的权衡。
家主陆儁跪坐于书房主位,面色沉静如水,指尖却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泄露了内心的波澜。下首坐着几位族中耆老,须发皆白,神情凝重,以及刚从孙策幕府归来、带来周瑜明确意向的族中少年才俊陆绩。
“周郎之意,已然明确,且态度恳切。”陆绩声音尚带几分未脱的稚气,但言辞清晰,逻辑分明,“孙河将军,非寻常将领可比。其乃孙讨逆(孙策)族兄,自幼相伴,情同手足,更是孙氏宗族中难得的稳重干练之才,深得伯符信重,视为股肱,委以腹心之任。如今其欲求娶我陆氏淑女为妻,此非寻常联姻,实乃孙讨逆向我等江东旧姓,示以最大的诚意,递出的橄榄枝。其意义,远胜与寻常淮泗将领结亲。”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族公闻言,眉头紧锁,忍不住冷哼一声:“诚意?当年伯符(孙策)转斗江东,攻打庐江,我陆家……陆康公一门,可是损折不小!此恨此痛,岂能轻易忘却?”他指的是陆康一族在庐江的遭遇,虽非吴郡陆氏直系,但同气连枝,唇亡齿寒,此乃横亘在孙陆两家之间一道未曾愈合的旧痕,也是在场许多族老心中难以释怀的芥蒂。
陆儁抬起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止住了老族公后续可能更激烈的话语。“叔父,此一时,彼一时也。”他缓缓开口,目光深邃如古井,扫过在场每一位族老,“庐江之事,是各为其主,是乱世之中不可避免的兵祸。如今,孙伯符已据有江东六郡,剿平山越,其势已成,根基渐稳。前番山越之乱,烽火四起,诸位叔伯也亲眼所见,亲身体会,若非其麾下强军奋力剿抚,我等在吴郡的田宅、坞堡、宗祠,能保全几时?北面刘景升在荆州虎视眈眈,他可会与我等吴地士族讲什么同气连枝的世家情谊?只会视我等为肥肉罢了!”
他顿了顿,让这番话在众人心中沉淀,随后继续剖析利害,语气愈发沉凝:“此次联姻,绝非孙河将军一人之事。程普、黄盖等淮泗重将,亦在议婚之列,听闻顾、张、朱各家皆有接洽。而孙讨逆自身,此前亦纳了我陆氏旁支之女。此乃大势,浩浩汤汤,非我陆氏一族可逆,亦不可逆。抗拒,则必被新兴政权边缘化,家族衰败,恐在眼前。顺应,则我族子弟可借此良机入其幕府,崭露头角,家族可保安宁鼎盛,甚至……在这即将成型的新朝格局之中,抢先占据一席之地,延续我陆氏门楣之荣耀。”
利弊得失,被陆儁这位家主剖析得清清楚楚,赤裸裸地摆在众人面前。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闻得见窗外寒风掠过竹叶的沙沙声。世家大族的生存与发展之道,从来在于审时度势,在于将家族的长远利益置于个人一时之好恶与过往恩怨之上。
“只是……”另一位面容清癯的族老眉头依然未展,带着几分顾虑道,“那孙河,终究是孙氏宗亲,与伯符关系密切,且年纪尚轻,听闻行事虽稳重,却终究是武人途径。嫁女过去,只怕……委屈了孩子,且日后若孙氏内部有变,我陆家难免深陷其中。”
陆绩此时再次开口,少年老成,言语间已颇有见地:“叔公所虑,侄孙明白。然正因孙河将军身份特殊,此桩婚事意义才更为重大。孙将军年轻有为,既是宗亲,又掌实权,前程不可限量。嫁过去的女公子,代表的便是我陆氏全族的态度,是连接孙氏核心与江东士族的坚实桥梁,其地位,绝非寻常将领妻室可比。周郎亦亲口承诺,婚事必依古礼,极尽隆重,绝不敢有丝毫轻慢。至于将来……乱世之中,何处不是风险?唯有抓住当下,方能谋划未来。”
这番话,彻底点明了这场联姻的核心——政治投资与家族站队。嫁过去的女子,其个人情感与幸福,在家族的整体利益与未来面前,已然成为次要的考量。她将成为一种象征,一个纽带,其价值在于维系两个集团的关系。
最终,在经过又一番低声的激烈商议、反复的利益权衡与对未来的展望后,陆儁做出了决定,声音沉稳而坚定:“回复周郎,并转呈孙讨逆,我吴郡陆氏,深感厚意,愿结此秦晋之好,共固江东基业。联姻人选……便定下公纪(陆绩字)的堂妹,陆婉吧。她性情温婉贤淑,知书达理,敏慧识大体,当能担此维系两家情谊之重任。”
与此同时,在吴郡的一处临时府邸内(孙河驻军所在)。
孙河相较于那些常年征战的沙场老将,少了几分粗犷,多了几分属于年轻将领的挺拔与内敛。但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婚事,他同样显得有些局促,在厅中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