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红绸与勋章藏在衣襟的暖(2 / 2)
赵铁柱把红本本抢回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上衣内袋,又把胸前的奖章摘下来,用衣角擦了擦上面的指纹,然后递到林小满面前:“你拿着看看。”
奖章沉甸甸的,放在手心里像块小太阳,暖烘烘的。背面刻着“军训标兵”四个字,笔画深峻,边缘有点硌手,像海晏岛礁石上天然形成的纹路。林小满想起爹那枚“捕鱼能手”奖章,也是这样沉甸甸的,背面刻着年份,藏着一整个海的风浪和月光。“真好看。”她把奖章递回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心,像被炭火烫了似的赶紧缩回来,心里却留下一片滚烫的余温。
“送给你吧。”赵铁柱突然说,眼睛亮得像海晏岛夜晚涨潮时的渔火。“那可不行!”张岚抢先开口,一把将奖章按回赵铁柱胸前,“这是你的荣誉,比海晏岛的珍珠还金贵,哪能随便送。”
赵铁柱的脸又红了,像被晒透的红高粱,把奖章重新别回军装的第二颗纽扣被蹭得歪到一边,露出额角那颗小小的痣——宛宛总说那是赵铁柱娘特意点上去的,能保平安。
回宿舍的路上,王丽突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了顿:“对了,今天下午就得收拾行李了,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军训基地,回学校了。”
这话像块小石头,在大家心里激起圈圈涟漪。张岚叹了口气,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真舍不得刘教官,虽然他总骂我胳膊抬得不够高,像只没睡醒的小鸡。”
赵梅低头看着自己的胶鞋,鞋尖已经磨出了个小洞,露出点灰白的布底:“俺娘还等着看我穿军装的照片呢,说要贴在堂屋的墙上,让全村人都看看。”
林小满没说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她想起刚来时,觉得军训的日子漫长得像没有尽头的海岸线,站军姿时的每一秒都像被晒化的糖,黏糊糊地熬人。可转眼就要结束了,那些在烈日下浸透军装的汗水,在雨夜里冻得发僵的手指,在拉歌时扯破的嗓子,突然都变得珍贵起来,像海晏岛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贝壳,得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才能看清上面的纹路。
下午收拾行李时,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蝉鸣断断续续地飘进来,像在哼一首离别的歌。张岚把那件蓝布雨衣叠得方方正正,放进帆布包最底层。雨衣上的小莲花被泥水浸得发暗,却依旧能看出针脚的细密——那是她娘花了三个晚上绣的,说“下雨时穿着,像带着朵花走路”。
赵梅把那个装针线的簸箕收起来,里面的顶针、剪刀、各色线团都摆得整整齐齐,最后还不忘把缝补鞋带剩下的半截线缠在线轴上,说“留着下次用,别浪费”。王丽则对着一张照片发呆,照片是马军用借来的相机拍的,画面里的赵铁柱站在主席台上,胸前的奖章闪着光,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嘴角却偷偷往上扬着,像偷吃到糖的孩子。
林小满打开帆布包,把孙桂兰寄来的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最里层的口袋,信纸上还留着老太太的指纹;那盒蛤蜊油被她用红布包了起来,免得铁盒蹭到其他东西;赵梅给的艾草包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和海苔的咸混在一起,像海晏岛的风。
最后,她拿出件东西——是昨天从主席台上掉下来的那块红绸布,被她叠成了四四方方的小块,边角的金线虽然磨掉了些,却依旧能看出曾经的鲜亮,像极了赵铁柱胸前的奖章。
“小满,你看我找到啥了!”张岚突然从床底下拖出个纸箱子,是她刚来时装零食的,现在里面塞满了大家这半个月攒下的“宝贝”:马军画的漫画,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赵铁柱站人墙的样子,旁边写着“柱子哥是英雄”;王丽削坏的苹果核,被她用线串起来,说“要留着做纪念,等老了拿出来看,就想起这半个月的日子”;赵梅编到一半的平安结,红绳在箱子里闪着光,像条睡着的小红蛇;还有林小满烤海浪花糕剩下的海苔碎,被她装在个小玻璃瓶里,瓶盖拧紧了,还能闻到淡淡的咸香。
“都带上!”王丽把纸箱子抱起来,胳膊勒得紧紧的,生怕掉出一样东西,“等咱们放了假,就一起去海晏岛,把这些埋在沙滩上,像埋宝藏一样。等明年再来挖,肯定能长出好多回忆。”
正说着,宿舍门被轻轻敲响了,“笃笃笃”,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小满走过去开门,看见赵铁柱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蓝布袋子,是孙桂兰给他做的,上面绣着条小渔船。他的耳朵红得厉害,像被夕阳染过的云霞,眼睛却不敢看她,只盯着自己的军靴尖。“我娘……我娘让我给宛宛带的鱼干,还有点……还有点给你们的。”
布袋子被绳子系得很紧,林小满解开时,指腹蹭到了他打结的地方,带着点粗糙的暖意。袋子里装着几包金黄色的鱼干,是用海晏岛特有的马鲛鱼晒的,切成了条条,散发着淡淡的咸香,还有四个用红纸包着的东西,方方正正的,像过年时长辈给的红包。
王丽好奇地拿起一个红纸包,拆开一看,里面是颗圆滚滚的糖球,外面裹着层白芝麻,咬一口,芝麻的香混着麦芽糖的甜,在舌尖化开,像海晏岛的阳光落在了嘴里。“给我的?”她惊讶地睁大眼睛,手里的糖球在阳光下闪着光。
“嗯,每人一个。”赵铁柱挠了挠头,军帽又歪了,“我娘说,谢谢你们这些日子照顾小满。她说……她说京市的姑娘都金贵,能跟小满做朋友,是小满的福气。”
林小满捏着手里的糖球,红纸被手心的汗浸得有点软,像海边被水泡过的红礁石。她想起临走时,赵铁柱娘往他背包里塞了满满一袋糖球,老太太一边塞一边念叨:“路上给小满和宛宛吃,京市的糖哪有咱岛里的甜。”原来他一直没舍得吃,把四个最圆的留了下来。
“明天……明天早上我来帮你们扛行李。”赵铁柱说完就转身跑了,军靴在走廊的水泥地上踩出“咚咚”的响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震得空气都暖烘烘的。
晚上熄灯后,宿舍里谁都没睡着。窗外的月光比任何时候都亮,像被谁打翻了银匣子,哗啦啦地泼了一地,照得地板像铺了层碎银子。
“你们说,到了海晏岛,能不能看见鲸鱼?”张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点向往的颤音。她从津市来,长这么大只在画片里见过海,总觉得海里的鲸鱼像会游动的山。
“肯定能!”王丽接话,声音里满是笃定,“我哥在部队时去过青岛,他说鲸鱼喷水时,能喷到半空中,像公园里的喷泉一样,还挂着彩虹呢。”
赵梅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想家的软:“俺想俺娘了,想让她尝尝海浪花糕。俺娘这辈子没见过海,总问俺海是不是比黄河宽,我说等军训结束,就带她去海晏岛看看。”
林小满沉默不语,但手指却下意识地摩挲起衣兜中的那颗糖球。那股独特的香气——芝麻的醇厚与海鱼的鲜美交织在一起,仿佛就是海晏岛上吹拂而过的海风一般,带来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
思绪渐渐飘远,她开始想象明天清晨即将发生的场景:赵铁柱将会身着那件早已褪色成灰白色的旧军装出现在眼前,并扛起沉重的行李。而此刻,他胸前佩戴的那些勋章或许正静静地躺在一个精致的红色绒布盒子里,等待着下一次荣耀时刻的到来。
紧接着,脑海中又浮现出赵铁柱藏匿于裤袋深处的那个小巧艾草包。经过长时间贴身放置后,想必它已被温暖的体温烘至恰到好处的温度,散发出淡淡的药草芬芳。
最后,还有赵铁柱奔跑离去时头上歪斜的军帽……这一切都让林小满不禁莞尔一笑,这个大男孩似乎永远也长不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