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熊爷不巡山,但会“陪放学”(2 / 2)
雨丝裹着土腥气劈头盖脸砸下来,等跑到教室门口时,两人的鞋尖都浸了水。
推开门的刹那,安燠险些红了眼。
三十来个小萝卜头全挤在课桌底下,小栓的跛脚卡在两条长凳间,正急得直抽抽;最胆小的妞妞抱着布娃娃,睫毛上挂着水珠,抽噎声比雨声还碎。
屋顶的漏洞像开了道小瀑布,雨水哗啦啦砸在讲台上,把安燠上周写的《认草药图》泡成了浆糊。
都出来都出来!程砚把梯子往墙边一靠,扯下被雨水浸透的外衣拧水,露出结实的古铜色后背,程叔给你们修屋顶,保证比张阿公家的鸡窝还严实!他抄起竹梯往漏雨处走,木梯脚在湿地板上打滑,差点撞翻后排的煤炉——要搁从前,他动根手指头就能让瓦片自动归位,可自打和安燠商量好祛魅计划,他连最基础的腾云术都戒了。
程爸小心!小芽从课桌底下钻出来,举着块破布往他脚边垫,我阿娘说踩布不滑!
其他孩子跟着探出头。
小栓扶着桌子慢慢挪过来,手里攥着半截麻绳:我...我帮你绑梯子!妞妞吸了吸鼻子,把怀里的布娃娃塞进同桌手里,颠颠儿跑去向程砚递瓦刀:给!
我阿爹修房时用这个!
程砚踩着梯子爬到漏雨处,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把新换的粗布裤淋成了深褐色。
他单手扶着房梁,另一只手去揭碎瓦,指尖被锋利的陶片划了道血口子,却像没事人似的把碎瓦往怀里一揣:小芽,把新瓦递给程爸!
栓子,你帮着扶梯子——对,就像上次你扶张阿公那样!
雨越下越大,可教室里的哭声渐渐停了。
孩子们排着队往梯子上递瓦,有的举着铜盆接漏,有的把自己的干手帕塞给程砚擦脸。
最前排扎羊角辫的小梨踮着脚,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看着程砚被雨水浇得发颤的后背,小声对同桌说:我...我爹修房也是这样,会喘气,会擦汗,还会被瓦割到手...
那程爸爸和你爹一样呀!同桌的小胖墩吸着鼻涕笑,我爹上次修房摔了个屁股墩,程爸爸刚才也差点摔!
安燠站在教室后排,看着这一幕。
她摸出怀里的小本子,却没急着记录——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本子上,把祛魅计划四个字晕染成了模糊的团。
原来真正的祛魅,从来不是告诉孩子们神仙会拉屎,而是让他们看见,那个被称作的人,和自己的阿爹阿娘一样,会疼,会慌,会在暴雨里为他们弯下腰。
秋去冬来,村学的银杏叶黄了又落。
同学们注意!安燠站在教室中央,手里捏着卷泛黄的稿纸,明天就是期末汇报演出,咱们的短剧《我们的山神》得再排一遍!她话音刚落,小芽地举起手:阿燠姨,我要演我自己!
行啊。安燠憋着笑翻开剧本,不过程山神这个角色嘛...她故意拖长音调,没有台词哦。
台下炸开一片嘘声。小栓举着道具药筐站起来:那程山神干啥?
帮王奶奶挑水。安燠指着第一幕,第二幕给李爷爷的小狗包扎爪子,第三幕教妞妞扎辫子——她突然顿住,望向教室后门。
程砚正扒着门框往里瞧,发梢沾着草屑,怀里还揣着个鼓囊囊的布包,说曹操曹操到!
程老师,来给孩子们示范下怎么扎辫子?
程砚的耳尖地红了。
他硬着头皮走进教室,从布包里掏出五颜六色的头绳——是安燠趁他睡觉翻他包袱时塞进去的。
妞妞蹦蹦跳跳跑过去,程砚笨拙地把她的头发分成三股,头绳绕到第三圈时地崩断了,逗得孩子们笑作一团。
演出当天,村学的土操场搭起了草棚戏台。
安燠躲在幕布后,看着程砚穿着她特意缝的旧蓝布衫上台——这是剧本里帮王奶奶挑水的戏份。
他弓着背,扁担在肩头晃得厉害,水桶里的水泼出来湿了裤脚,活脱脱就是村里李阿爹挑水的模样。
下一幕!唰地拉开,程砚蹲在地上,正用布条给道具小狗缠爪子。
小栓举着药筐在旁边:程山神说,小狗的爪子破了要包起来,就像小栓的脚崴了要敷药!
最后一幕,程砚坐在小板凳上,给扎着羊角辫的妞妞梳头发。
他的手指粗得像胡萝卜,头绳绕了七圈才系紧,妞妞的头发被扯得翘成了小刺猬,台下的家长们笑得直拍腿。
我爸爸不是天上来的!小芽突然从幕后跑出来,扑进程砚怀里。
她的声音清亮,穿透了草棚外的风声,他是每天都会回家吃饭的人!
全场寂静。
王寡妇抹着眼泪翻包袱,摸出块揉皱的桂花糖往嘴里塞;张木匠用力拍着大腿,震得板凳响;连最古板的老学究都红了眼眶,用袖子抹着胡子上的水珠。
掌声像炸雷般响起。
程砚的手在小芽背上轻轻拍着,抬头时安燠看见他眼角发亮。
她突然想起初遇那天,这个扛着钉耙的熊山神站在她的狐狸洞前,说要,现在他的钉耙早被收进了阁楼,取而代之的是墙角的竹梯、灶房的锅铲,还有小芽床头那盏永远亮着的南瓜灯。
夜很深了,小芽的鼾声像只小奶猫。
程砚轻手轻脚给她掖好被子,转身时撞翻了床头的木陀螺——那是上次家长开放日的奖品,被小芽盘得油光水滑。
我这样...算合格爹吗?他声音哑哑的,站在月光里像座被雨水淋过的山。
安燠倚在门框上笑。
她走过去,握住他沾着木屑的手——这双手曾托起不周山的星辰,现在正沾着小芽的头油香。你早就不是山神了。
那是?
是我们女儿心里,第一个叫的人。
月光漫过晾衣绳,小芽的红肚兜、程砚的蓝布衫、安燠的青狐裘并排晃着,像面绣满人间烟火的旗。
次日清晨,安燠去河边洗衣。
张阿婆家的小媳妇蹲在埠头抹眼泪,几个婶子端着洗衣盆从她身边绕开,嘴上说着克夫的命,脚步却故意踩起水花溅湿她的裙角。
安燠的手指顿了顿,搓衣板地裂了道缝——这是她修炼以来头回失控。
她望着小媳妇颤抖的肩背,突然想起话本里那句祛魅易,祛偏见难。
河水漫过她的脚踝,凉意顺着裤管往上爬,比昨夜的月光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