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懒狐不封笔,但会“传账本”(2 / 2)
少年喉结动了动——他阿爹骂人时总揪他耳朵,哪会这样笑着说话?
第二日晌午,少年正蹲在野地里啃冷馍,头顶突然投下片阴影。
他抬头就撞进安燠含笑的眼:小柱子?
你娘昨日托人捎话,说你早饭没吃就跑了。她蹲下来,手里的竹篮飘出甜丝丝的糖蒸酥酪味,跟我回山坳喝碗热粥?
少年攥紧怀里的布包,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早打听过,这女人精得很,昨日账簿失踪时,院墙上的青苔被蹭掉巴掌大一块,窗台上还留着半枚泥脚印——可她偏要装糊涂。
我...我没偷!他梗着脖子吼,眼眶却先红了。
安燠没接话,只是掀开竹篮盖:你阿爹去年冬天帮邻村修水渠摔断了腿,你娘熬药手都泡烂了,可你们村的账册上只记了修渠三日她指尖轻轻敲了敲他怀里的布包,我们的账册上,记的是柱儿他爹带伤修渠,掌心血渍浸了三块砖;记的是柱儿他娘熬夜煎药,窗台上落了二十八片槐花瓣
少年的手指慢慢松开。
布包滑落时,封皮上山民志三个字在日光下泛着暖光,像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你想抢的不是一本册子,是一份被人信任的感觉,对吧?安燠捡起账簿,翻到夹着野菊花的那页,上个月你帮王婆婆挑水,她想记柱儿贴心,可你们里正说小崽子算什么;前日你救了掉进沟里的羊,羊主人要谢你,你说不用记——因为没人会把你的好当回事,对不对?
少年突然哭出声。
他想起阿爹断腿那天,里正揣着账本路过,只扫了眼就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误了农时要罚粮;想起自己蹲在灶房外闻糖蒸酥酪的香,被里正家的狗追着咬,邻居们只当没看见。
来山坳住三个月吧。安燠抽出手帕给他擦脸,我教你记账,不是记谁欠了几斗米,是记谁在雪夜里给邻居留了半筐炭,记谁把最后一块馍掰给讨饭的小孩。她眨眨眼,要是学不会,就罚你给程砚的蜜罐封蜡——他能把蜜吃到房梁上。
程砚不知何时摸了过来,手里提着串糖葫芦:小柱儿,我灶房还藏了罐桂花蜜,比程三那馋猫藏的还甜。他蹲下来与少年平视,熊耳在发间若隐若现,我年轻时也偷过蜂窝,被蜂子蛰成猪头,阿燠笑了我三个月。
少年抽抽搭搭接过糖葫芦,糖渣沾在睫毛上。
他望着程砚耳朵尖的绒毛,突然觉得这山神不像传闻里那么凶——传闻里说他一钉耙能劈断山石,可此刻他的手轻得像片云,正帮自己拍掉裤腿的草屑。
三个月后,少年背着半旧的蓝布包站在村口。
他怀里的新账簿封皮是自己染的靛青色,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邻村志。
路过里正家时,他看见王婆婆颤巍巍往他怀里塞鸡蛋:柱儿啊,昨日你记的王婶送鸡蛋,我家那混小子看了直抹泪,说以后要天天给我捶腿。
半年后,山坳的老槐树下围了一圈人。
小芽举着新得的狼毫笔直蹦跶:柱儿哥哥教我们互助记账法!
说以后修房不用按工分算,记甲帮乙砌墙,乙帮丙补瓦,大家的好都能串成串儿!
程砚靠在树桩上剥栗子,看安燠蹲在石桌前教小孩子们画字。
她发间的山茶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耳后新添的细纹——二十年前他初见她时,那处还光溜溜的,像块刚剥壳的荔枝。
不怕他们改你定的规矩?夜里,程砚翻着靛青账簿问,蜂蜜的甜香漫过床帐。
安燠正往他手背上贴治皴裂的膏药,闻言抬头笑:怕什么?
规矩是用来服务人的,不是供人跪拜的。
你看柱儿改的互助法,不就把和串得更紧了?她指尖点了点他心口,只要这里的印子还在,账怎么记都行。
程砚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见账簿上一行新字:账非死物,心是活根;今日学记,明日续温。
春耕祭那天,山坳的晒谷场飘满杏花。
安燠穿着程砚新缝的青衫,将红皮账簿郑重交到小芽手里。
小女孩翻开扉页,墨迹未干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记账,后人续章在阳光下泛着金。
竹片惊堂木拍在石桌上,三妮扯着嗓子喊:现在表决!
是否同意将互助记账法写入新《山民志》?
同意——
十五个孩子的声音撞碎春山,惊起一群白鹇。
远处山坡上,新生的麦苗绿得发亮,风过时起伏如浪,像无数支蘸饱了春水的笔,正等着在蓝天上写点什么。
某个无风的午后,程砚摸着发疼的膝盖爬上东岭老岩。
安燠早占了块向阳的石头,怀里抱着新得的猫崽子。
他刚挨着坐下,就听见她哼起走调的山歌,声音轻得像落在石缝里的阳光。
困了?安燠偏头看他。
程砚没睁眼,把脑袋往她肩上一靠。
风掀起两人的衣角,他闻见她身上熟悉的蜜香混着山茶花味,像回到二十年前那个雪天——他扛着钉耙撞进山坳,撞进她的眼睛里,撞进这辈子最暖的账册里。
猫崽子了一声,在安燠腿上蜷成毛团。
程砚的呼吸渐沉,老岩下的山溪唱着歌流过,把他的鼾声揉碎在春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