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青衿难服(1 / 2)
州学明伦堂的邀讲,对李青禾而言,不过是将田埂间的言语,换了个地方诉说。那份写有“人如种子择地生”的教案,连同她嘶哑却笃定的讲述,虽在不少学子心中投下了石子,激荡起别样的涟漪,但也并非人人都能即刻领悟这源自泥土的智慧,更非人人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一位身着粗布、目不识丁(在他们看来)的妇人,立于这素来由饱学鸿儒占据的讲席之上。
讲学毕,依照惯例,设有答疑解惑的环节。大多数学子尚沉浸在方才那些直观图说与警句譬喻带来的冲击中,提问也多围绕着农事细节。然而,总有不和谐的音符,在角落里悄然滋生。
一名身着崭新青衿、眉眼间带着几分刻薄与傲气的年轻生员,在几个同伴隐含鼓励的目光中,猛地站起身来。他并未提问农事,而是将折扇“唰”地一收,直指讲席上的李青禾,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清越,响彻整个明伦堂:
“学生有一事不明,敢请……李娘子示下!”他刻意略去了“女史”的敬称,语气中的轻慢几乎不加掩饰,“我辈读书人,寒窗十载,皓首穷经,方有资格于此明伦堂上,论道讲学。却不知,李娘子您,师从哪位大儒?通晓哪部经典?有何功名在身?区区一介妇人,仅凭些许乡野田亩间的粗浅见识,便登此讲席,与吾等论学,岂非……于礼不合?岂非亵渎斯文?”
生员讥:“妇人岂登讲席?”
话音甫落,堂内顿时一片哗然。有学子面露愤慨,觉得此言太过无礼;亦有部分人虽未出声,眼中却流露出相似的质疑与优越感。空气瞬间变得紧张而微妙。陪同的州学博士脸色一沉,正欲出言呵斥。
端坐于讲席之上的李青禾,却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攻讦而动怒。她深陷的眼窝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她缓缓抬起手,示意博士稍安毋躁。
在满堂或担忧、或审视、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她慢慢地、极其平稳地,从那张简陋的讲席后站了起来。她没有去看那名挑衅的生员,而是面向堂下所有的学子,平静地,将自己那双一直拢在袖中的手,伸了出来,摊开,掌心向上,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骨节粗大,因常年劳作而微微变形;皮肤粗糙皴裂,布满纵横交错的、深深刻入肌理的纹路;手掌与手指的每一个关节处,都覆盖着厚厚的老茧,黄褐相间,坚硬如铁,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开裂,露出里面更深层的皮肉。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未能完全洗净的、泥土的褐黄色痕迹。
这双手,与堂下那些握笔翻书、白皙修长的士子之手,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明伦堂内,瞬间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被这双饱经风霜、写满艰辛与劳绩的手牢牢吸住。
李青禾将双手举得更高了些,确保每一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她嘶哑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缓缓响起,不高,却如同沉重的石磬,一字一句,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与心坎上:
“尔等问我师从何人,通晓何典,有何功名。”
她顿了顿,目光第一次,平静地扫过那名脸色已有些发白的青衿生员,又缓缓环视全场:
“我的先生,是脚下这片皇天后土。”
“我通的经典,是四时节气,是万物生长。”
“我的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