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雪夜剪灯(1 / 2)
《雪夜剪灯》
雪在子时落得最静,像给世界按了哑穴。
潍水下游,老埠头早被冰锁,三条报废的汽船斜插在雪里,船身刷的“昭和”二字被霜啃得只剩“口”字,像三张冻僵的嘴,合不上,也喊不出。
埠头尽头,立一根临时电线杆,杆顶挂一盏“剪灯”——灯罩是废铁皮敲的,罩壁凿一排三角孔,光漏出来,像雪夜被戳出几个滚烫的星。
灯下,一人,一剪,一影。
那人叫顾小剪,二十二,公开身份是“祥德电料行”学徒,暗里属渤海交通站“最后一盏灯”小组,代号“剪口”。
他今夜的任务,简单得近乎残忍:
把“灯”剪掉——
不是灭,是剪;
让光在半空断成两截,上一截给敌看,下一截给船舱里那二十七个等消息的同志。
剪断之后,敌看见“安全”,同志看见“启程”。
仅此而已。
不爆,不燃,不流血。
只让光自己撒谎。
19:50,电线杆北侧的“雪棚”里,伪巡江队“潍西班”班长郎占山正带人查灯。
郎占山原是土匪,后被收编,左耳缺半块,传说被他自己割下来下酒,故得号“郎半耳”。
他腰间别的不是枪,是一柄德国造“线剪”,一尺长,绝缘柄,专剪电话线,也剪人脖子。
今夜,他奉济南令:
“凡灯光忽断忽续者,线后必有人,剪之,勿问。”
顾小剪在杆下听见这话,抬头看那盏“剪灯”,灯罩的铁皮孔里正漏出他的脸,像一张被星子钉住的通缉令。
他把长剪插进袖口,剪背贴着腕骨,冷得像给脉搏加一道闸。
20:05,埠头西南,传来“卖烧酒”的梆子,三声缓,一声急。
顾小剪听见,把棉帽往下压,露出一截耳后皮肤——那里刺一粒朱砂痣,像一粒冻住的血。
他抬手,用指背敲灯杆,节奏与梆子同:
三缓,一急。
灯罩里火苗跟着颤,星子碎成屑。
雪棚内,郎占山猛地侧头,半只耳在灯下照得通红,像烧热的烙铁。
他拔线剪,带人出棚,雪被踩得吱嘎,像给黑夜掰断一根根细骨。
20:15,顾小剪从工具袋里摸出一截“哑线”——外表是寻常花线,内芯却抽掉铜丝,灌满细盐与铝粉,剪断瞬间,盐粉遇雪即溶,铝粉暴露,三秒后氧化,生成一层灰白膜,膜外仍亮,膜内已盲。
他把哑线一端缠进灯座,一端捏在手心,像牵一条不会叫的狗。
郎占山带人围杆,手电光柱劈开雪幕,照得顾小剪睫毛都结霜。
“干什么的?”
“修灯,灯口松了,雪一砸就灭。”
“灭一个试试?”
顾小剪没说话,只把长剪扬起,剪口张开,像给黑夜开一道窄门。
郎占山笑,线剪也扬起,刃口闪着冰碴。
两人隔着一盏灯,两柄剪,雪在中间,像一场被推迟的决斗。
20:25,顾小剪先动——
剪口合拢,却不是剪线,而是剪雪。
一截雪柱被拦腰剪断,啪一声砸在脚背,像给大地按了一次静音。
郎占山愣神半秒,顾小剪趁势把哑线递过去,线头在他掌心轻轻一蹭,铝粉已暗燃,却无烟,无光,只一股极淡的金属味,被雪压住。
“班长,线断了,你瞧瞧?”
郎占山低头,线剪去夹,刃口刚触皮,铝膜完成氧化,外表仍是一截亮铜。
他皱眉,手电照了又照,最终把线扔回:
“赶紧修好,再灭,拿你是问!”
转身,带人回棚,雪被踩得更碎,像给黑夜嚼了一嘴玻璃渣。
20:35,顾小剪把哑线重新缠好,抬眼望江面——
三条废船最外侧那艘,船舱黑窗里,忽然亮起一粒微火,火头晃三下,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