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无名者书(1 / 2)
《无名者书》
腊月十二,黎明前最寒的一炷香。
北平城外,旧漕运码头,河水早已冰封,船桅仿若一片枯林,风拂过,桅杆相碰,“叮——叮——”恰似为黑夜报时,却无人回应。
码头尽头,有一座废弃盐仓,仓门半倒,门额“裕丰”二字被冰覆盖,远望宛如刀背,暗藏锋芒。仓内,竟燃着一团火——
并非炉火,亦非篝火,而是一盏“纸灯”:竹篾为骨,糊以桑皮纸,纸上无字,仅绘一枚右眼下泪痣,痣以人血调墨,灯芯燃时,血痣被火烤得微微鼓起,宛如给黑夜点缀一颗会呼吸的星。
灯旁,等人。等一封信,等一次焚烧,等一个永远写不完的名字。
沈清禾端坐于灯前。她身着一件男式破旧棉袄,棉袄原色早已被雪染成灰色,领口却别着一枚小巧的金银花扣——这是忍冬最后的一丝血脉。她的左腿胫骨裂口已用杉树皮夹固,布条渗出的鲜血与棉絮冻结在一起,恰似给黑夜补上一只不会掉落的漆耳。她的面前,有一张矮案,案上既无纸,亦无墨,更无笔——
唯有一排“冰简”:总计七枚,每枚三寸长,半寸宽,由河水冻结而成,内嵌一片极薄的桑皮,桑皮上预先涂抹鱼胶,胶面覆盖一层白霜,看似无字,然而只需以指温轻压,冰融,胶现,便可留下痕迹;一炷香后,冰简完全化为水,字迹随水渗入矮案裂缝,仿若一场无人认领的遗言。
她右手边,一只“空匣”——
较“人皮匣”更小,更冷,更空。匣中铺着一层白灰,灰上压着一枚铜印,印面阳刻“无名”二字,印背却阴刻“忍冬”花,花蕊缺半瓣——那半瓣,恰似她右眼下泪痣的模样。铜印旁,放置着一只“焚灯”——
铁盒为壳,内填松脂与镁粉,盒盖凿有七孔,对应七枚冰筒,火起时,七孔同时喷火,仿若给黑夜递上一支义无反顾的笔。
她左手边,一只“断笛”——
竹制,乃是她初入行时师父所赠,笛身七孔,对应七味慢毒原料,而今已被从中折断,断口参差不齐,仿若给黑夜添上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笛内早已掏空,藏着一张“人皮纸”——
薄如蝉翼,以她自己的指背皮制成,皮上无字,仅以针尖刺出一圈极细齿孔,齿孔相连,正是“忍冬”花完整轮廓;花蕊处,缺半瓣——那半瓣,便是她刚刚在归字岭烧掉的名字。
19:30,仓外传来第一阵脚步声。
松本千鹤。
身着和服,外披白大褂,领口处却别着一只“能乐”假面——
狂言《骨》中的“女鬼”,白眼上翻,嘴角咧至耳根,仿佛给黑夜披上了一件只会笑不会哭的外衣。
在他身后,四名宪兵抬着一只“恒温箱”——
铝制,箱盖透明,箱内已铺上白绸,绸上摆放着一套“活体剥肤器”:
手术刀、弯剪、止血钳、微电凝笔、冷冻喷枪,一件件整齐排列,宛如给黑夜准备了一套不会哭的餐具。
他将箱子放置在矮案对面,抬头,凝视着沈清禾,声音透过面具,空洞如井:
“七枚冰筒,写出七味配方,完成后,我会当场为你缝回人皮,包括那颗泪痣,也会一并归还。”
说话间,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箱盖,发出极轻微的“嗒”声,仿佛黑夜被谁悄然补上了一次心跳。
19:45,第二阵脚步。
载洵格格。
身着男式西装,头戴呢帽,帽檐低垂至眉心,宛如为黑夜安上一副永不眨眼的眉。
她手中提着一只“医匣”——
较昨夜更为硕大,匣底隐匿着一套“低温冷冻舱”:
微型压缩机、液氮罐、生命监护仪,一一排列整齐,恰似为黑夜搭建起一座不会疼痛的摇篮。
她将箱子放置在矮案左侧,抬眼,凝视着沈清禾,声音冰冷而沉稳,仿佛为黑夜补充一次不会疼痛的心跳:
“七枚冰简,写七刀,刀刀入骨,刀刀无痕,完成之后,我便带你返回协和,进行三期低温凝血实验,术后三日,连你自己都难以辨别真假。”
20:00,第三阵脚步声响起。
顾燕笙现身。
他身着长衫,外披灰鼠皮袍,领口处别着雪刃铜扣,手中并未持扇,只捏着一张“飞笺”——
此笺薄如蝉翼,上面以盐水写着密字,待风干后洗去,便会显出白痕,其上所书为:
“无名者书,书无名,过者无更。”
他将飞笺轻轻放置在矮案右侧,抬眼望向沈清禾,声音低沉而沉稳,仿佛在黑夜中递出一根不会断裂的琴弦:
“七枚冰简,写七次回头,写完了,我带你走,去重庆,去昆明,去没有雪的地方。”
20:15,第四阵脚步声传来。
沈墨生现身。
长衫被雪浸湿,下摆结了一层薄冰,行走时“嚓嚓”作响,仿佛为黑夜奏响一曲永不停歇的乐章。
他怀中抱着一只“戏箱”——
梨木旧箱,箱面贴着残金箔,箔上写着“春柳社”三字,箱内却是一套折叠整齐的“雪灯”面具:
以白石膏为底,墨线勾勒眉眼,唇涂朱色,右眼下粘着一颗人工泪痣——
与沈清禾那颗泪痣的位置完全相同。
他将戏箱放置在矮案背后,抬头,凝视着妹妹,声音低沉而沙哑,却透露出一种不合时宜的温柔:
“七枚冰简,写七次回家,写完了,哥带你走,去天津,去上海,去没有雪的地方。”
二十时三十分,第五、六、七阵脚步声,然而无人进门。
唯有风,裹挟着雪粒,卷入仓内,吹得纸灯晃动,灯上血痣被火烤得微微凸起,宛如为黑夜点亮一颗会呼吸的星。
沈清禾抬手,以指温在第一枚冰简上写:
“松本千鹤——”
字迹现,冰即化,融水被矮案裂缝吸纳,字亦消失,恰似一场无人认领的遗言。
她抬眸,凝视松本,声音低沉而沉稳,仿若给黑夜递上一根不会断的弦:
“第一味,给你——
你欲取我之皮,我予你我的血,
你欲取我之血,我予你我的骨,
你欲取我之骨,我予你我的空。
书罢,你便不再是你。”
二十时四十五分,第二枚冰简。
“载洵格格——”
字迹出,冰即融,像给黑夜补一次不会疼的针。
“第二味,给你——
你要我的指,我给你我的掌,
你要我的掌,我给你我的腕,
你要我的腕,我给你我的断。
写完,我就再也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