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朝堂寒刃(2 / 2)
“其文题为——《江南巨贾王玄龄,忠义蒙冤,饮恨而终!谁为真凶?!》”
“哗——!”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王玄龄?
那不是前些日子因其子勾结倭寇、罪证确凿,而被陛下赐死的王家前任家主吗?!
御史的声音愈发激昂,带着煽动性的悲愤:
“文中颠倒黑白,罔顾事实!竟称王家为赎罪,已献金十五万两!其子王有德通倭伏诛,罪有应得!然王玄龄本人,却被污为‘蒙受不白之冤’,‘饮恨而终’!”
“字里行间,皆是指责朝廷处置不公,影射陛下……说……说陛下冤杀忠良啊!”
他猛地跪伏于地,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痛心疾首”:
“陛下!周平安此獠,其心可诛!他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效君恩,反而利用那蛊惑人心的‘周报’,散布流言,煽动舆情,妄议朝政,非议圣裁!”
“此乃大逆不道!是对陛下天威的亵渎!是对朝廷法度的公然挑衅!其行径,与谋逆何异?!”
“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锁拿周平安进京,交有司严审!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臣附议!”
“周平安狼子野心,竟敢非议圣裁,当诛!”
“利用舆论胁迫朝廷,此风断不可长!请陛下严惩!”
柳相一党的官员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纷纷出列,跪倒一片,声浪汹汹,矛头直指周平安!
瞬间将方才因新政方略带来的震撼冲得七零八落,朝堂之上,再次被攻讦与戾气充斥。
龙椅之上,乾合帝冕旒下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
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紫檀扶手。
群臣的攻讦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却仿佛置身事外。
昨夜那两封密信的字字珠玑,周平安那看似“憨直”实则深沉的用意,还有王家之事那不得不为的帝王权衡,在他心中激烈碰撞。
终于,在那片“请诛周平安”的声浪达到顶峰时,乾合帝缓缓抬起了手。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整个紫宸殿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带着惊疑、揣测、甚至幸灾乐祸,死死盯住了御座。
乾合帝的声音响起,平静得令人心悸,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王玄龄之事……朕,确有失察之处。”
短短一句,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每一个朝臣的脑海!
失察?
陛下……陛下竟承认了?!
然而,更让他们魂飞魄散的话还在后面。
“传旨。”
乾合帝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翰林院即刻拟旨,朕……将下……‘罪己诏’。”
“罪己诏?!”
“陛下!不可啊!”
“陛下乃九五之尊,岂可……”
惊骇欲绝的呼喊瞬间炸开!
群臣彻底懵了!
为了一个区区七品县令,还是个代县令!
为了一个罪商之死,陛下竟然要下罪己诏?!
这简直是千古奇闻!是动摇国本!
柳相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裂开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猛地抬头,看向御座,眼神深处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骇然!
陛下为了保周平安,为了平息那所谓的“舆情”,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这周平安,在陛下心中,究竟重到了何等地步?!
乾合帝对下方的混乱置若罔闻,声音清晰而冷冽地继续:
“诏书内容,便以王玄龄献金赎罪,其子伏法,然其本人罪不至死,朕受奸佞蒙蔽,处置过当为辞!明发天下,以安民心!”
“另!”
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丹墀旁的监察司指挥使沈炼。
“沈炼!”
“臣在!”
沈炼玄袍如墨,踏前一步,躬身应命,面容冷峻如磐石,唯有一双深邃眼眸,锐利如刀。
“着你亲选监察司精锐一队,由苏晚统带。”
乾合帝的目光在提到“苏晚”二字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携朕‘罪己诏’手抄本,八百里加急,赶赴清河县!”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将此诏,交予周平安。命他……一字不易,全文刊载于下一期《清河周报》之首版!昭告清河!传遍天下!”
“轰——!”
如果说刚才的“罪己诏”是惊雷,那这道旨意就是九霄神罚!
将整个紫宸殿的文武百官,劈得外焦里嫩,魂飞天外!
让周平安,那个被弹劾“利用舆论非议圣裁”的周平安,来刊发皇帝的罪己诏?!
这已不是信任!
这是赤裸裸的托付!
是帝王以自身威严为盾,为周平安挡下所有明枪暗箭!
更是将掌控“清议”舆情的无形权柄,以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交到了周平安手中!
陛下疯了?!
这是所有人心头唯一的念头!
为了那个周平安,陛下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帝王心术的常规!
柳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羞辱后的惨白与深入骨髓的冰寒!
他死死盯着御座上那道身影,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怨毒与杀机!
周平安!必须死!
就在这死寂与惊骇几乎要凝固整个大殿之时,殿外一声急促的传报打破了这诡异的平衡:
“报——!渔阳八百里加急军报!”
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疾奔入殿,扑倒在地,高举军报:
“渔阳守备陈峰将军急奏:昨日酉时,我渔阳水师于近海巡弋,遭遇倭寇残部袭扰!”
“陈将军亲率将士,浴血奋战,击溃倭寇船队三艘,斩首百余级!倭寇狼狈逃窜!此乃大捷!”
渔阳?大捷?斩首百余级?
刚刚经历了皇帝“罪己”和托付周平安刊诏的震撼,这突如其来的“捷报”显得如此突兀和……滑稽。
一些心思活络的大臣,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面无表情的兵部尚书李崇义,又偷偷瞄了一眼御座上那看不清神色的帝王。
昨夜陛下甩出的那份东南密奏里,倭寇主力的去向和覆灭。
沈炼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监察司的密报,可比这“八百里加急”,快得多,也真实得多。
乾合帝冕旒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渔阳守备陈峰,忠勇可嘉。兵部,依例叙功。”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丢进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朝堂之上,一片诡异的沉默。
那所谓的“大捷”奏报,在这诡异的氛围和皇帝那深不可测的反应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透着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荒诞。
柳相袖中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