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一条特殊的“漏网之鱼”(2 / 2)
“不用。”郭嘉摇头,“关羽疑心重,张飞性子直。他们会在最该冲的时候冲,在最该退的时候退。那是他们的‘人味’,不用更改。我们只要为那‘冲与退’都预留一个暗门即可。”
“至于刘备。”他指尖在桌面轻敲,像在给一个将要启程的旅人,送上一句无关紧要的告别,“让他走。今晚的风里,给他推一推。”
“鸩”走后,屋内复归安静。烛火的光圈像一只缩小的月,罩在黑锦卷留出的痕迹上。郭嘉伸手,将锦卷收回木匣。匣盖落下,星光尽灭,只剩他的影子被烛火拉长。影子瘦,背直,像一柄插在地上的剑。
他慢慢走到窗前。窗外有风,薄而冷。他将窗推开一指宽,许都的气息悄悄贴上来。远处隐隐有犬吠,像擦过夜的一道刺。夜在这道刺里更显得深。郭嘉把手伸出去,风从指缝里过去,什么也没留下。
“阿芷。”他轻唤。
门外脚步响起。阿芷进来,眼里还带着几分没有睡够的迷蒙。
“去把那壶‘雪芽’倒掉。”他道,“改泡粗茶。”
阿芷一愣:“为何?”
“粗茶涩口。”郭嘉笑,“能提醒我,世上还有味道。”他顿了顿,又道,“明日许田围猎,你在府里等。若有人来求见,说我睡着了。”他走到案前,将先前弃下的盏推远,盏底尚有一圈薄薄的茶痕,像一枚被潮水反复舔过的弯月。
阿芷应声退下。
屋内只剩烛焰与漏刻。郭嘉伏案,取出一方小册。册页上是他亲自写下的“许都名册”。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有一串细小的标记:亲、疏、可弃、可用、可改、不可改。他将笔蘸墨,落在“刘备”二字后,添上一笔“免”。那笔“免”写得极轻,轻得像没有写。但只要你凑近看,便会看见墨里藏着极小的一枚钩,像鱼钩。钩朝向的不是“刘备”,而是“将来”。
他把小册合上。抬头时,北窗间的夜已被风削得更薄,像一层可以一掀而落的纱。他忽然觉得有些累。那种累不来自身体,也不来自心,而来自一种更深的地方,像是某种“看见”。他知道,在“看见”的路上,每往前一步,就会有一些旧东西,悄悄自他身上脱落。味觉,睡梦,怜悯。它们像秋后的叶子,在无声里从枝头松下。落在地上时,不响。不需要响。
他回到榻前,靠着软枕,闭上眼。耳边又有了水滴声。它不急不缓,一滴一滴,像一个永远不会回答的问题。
门外风声更紧时,门忽被轻轻叩了一下。守门的小厮低声禀道:“主公,“天蚕”回话了。”
“说。”
“南门守卒唤卢直,平阳人,赌债二十七缗,欠庄头辜老二。辜老二明日辰初有一趟进城的肥活,会去南市收账。卢直娘病,确有其事。城西赌坊已安排‘偶遇’。此外,旧盐渠已通一半,覆柳桥‘疫区’已放话,马棚驽马已备。还有……”小厮顿了顿,“有人传言,董府今夜灯不灭。”
郭嘉“嗯”了一声,嘴角轻轻一挑:“灯不灭,就让他更亮一些。亮到隔壁都睡不着。睡不着的人,明日才会犯错。”
小厮退下。郭嘉的眼又落在匣子上。匣里黑锦无声。他忽然伸手,敲了敲匣盖。“你也累了吧。”他说,“可我们还得再看一眼。”他抬手,按住额角,像是头疼。他很少承认疼。今日却不避。他将匣再开启一寸,星光从那一寸缝里溢出来,如夜雨初歇,瓦沿下偷偷滴下的水。
黑锦再现。那缕“白鳞小龙”仍在雾里。郭嘉没有再去触它,只看了半盏茶的工夫,便合上匣子。神情平静,像方才不过看了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开合。只是他在合匣的一瞬,极轻地说了一句,轻得连烛火都没能听清。
“走吧。”
是对谁说的?对“鸩”?对刘备?还是对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夜更深。府外,风越发冷,像一张张看不见的手,拂过城墙,也掠过人的后颈。许田那边的草在风里伏低复起,如千军弯腰,又如万民叩首。
第二日辰时将至,城门会开,马蹄会响,有人会欢笑,有人会发抖。董承府的灯会在天亮时一下子更亮,亮得刺眼。有人会在那道光里看见希望,也有人会在那道光里看见刀。可这一切,与此刻案上的这只小小木匣无关,与这盏被推远的“雪芽”无关,与这间屋里轻响的漏刻无关。
它们都只与那句“命令”有关:撤掉监视,扫清障碍。
郭嘉缓缓起身,推窗稍阖,回头看了一眼榻上未盖好的薄毯。他不盖。转而在案上提笔,写下四句短短的字,递给门外候着的亲信。
第一句:南门荒井,辰初撤封。
第二句:覆柳桥疫,午前再传。
第三句:马棚驽马,申时换蹄。
第四句:土岗早梅,酉初设疑。
他在“设疑”二字上多按了一下。墨透纸背,像将一颗极小却极硬的钉,钉进明日的路上。
“这条鱼,太小,现在杀了,味道不好。且让他再回江河里,长得肥美一些。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收杆。”他将纸折好,轻声道。纸递出去,门又阖上。屋里只剩他一个人,和一盏已经凉了的茶。
他没有再去碰那茶。只是站在窗前,看夜色一分一分有了将明未明的灰。他知道,等到天边那道灰被第一缕金挑开时,许都城便会像一口忽然“开锅”的鼎,嘶嘶作响。他为这口鼎准备了足够的柴火,也为鼎边准备了一条很窄很窄的小渠。渠很窄,却能让一条“白鳞”的影子,滑出人间最热的那滩汤。
他轻轻吐气。那口气在冷夜里化成一缕白,升起又散。像一条鱼,在旧网的破绽处,甩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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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结尾钩子:
郭嘉转身,指尖轻触匣盖,像在星图上落下一枚不被任何人看见的棋。“杀董承等人,是为‘血祭’,是为‘除根’。而放走刘备,是为‘养龙’。这天下棋局,若少了他这枚最特殊的棋子,岂非……太过无趣?”烛火应声一跳,影子被拉得极长,像一根甩向未来的钓线,消失在夜色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