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一声摔杯，铁甲如潮！（2 / 2）

井口重覆，外头风把尘吹过，埋住“咯”的那一点响。粥担从巷口掠过，老人不抬眼，只在勺沿与风的缝里吐出一个字：“客。”风带走了那一口气，往西拐，再往桥下。

覆柳桥边，“疫”谣再传一遍，巡街的按刀绕道，骂了两句脏话，嗓音带着鼻音。桥下水浅，泥翻一线，像有人在水底写了一个极短的字，写完就擦。画皮蹲在菜篮旁，剥豆角，豆线扯断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啵”。阿芷从另一端的巷影掠过，袖中塞着三枚极小的记号，放进木匣，匣盖一合，声细——这声细，像把三条线悄悄结在了一起。

盐渠尽处，拱桥“覆柳”下泥浅草匿，预留的小径被夜里人把荆棘砍开。再往西七里，有一间废弃盐仓，墙外榆树下驽马一匹，眼清鼻白，吐气如线。驼背的马贩牵缰，似倦似懒。刘备离渠上岸，目光第一眼落在马眼，第二眼落在榆阴。他伸手抚鬃，低声：“借一步。”马微点头，像听懂。

土岗早梅尚未开，岔路半通。路石搬开一半，另一半留着“不得不弃车”的理由。车轮颠在断处。孙乾轻轻敲车栏两下，关羽点头，张飞此时才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又把气压进胸腔。“弃车。”刘备道。他拄杖，先行一步。背影薄，步点稳。他们的影子在地上并成一条又分开，像三只羽在风里起落。

他们听不见堂中摔杯的脆响，却听见城心铁甲的潮声被风拖了很细很长，像一道远远的雷。刘备站在岔口，回望许都城顶那一截远得看不清的天。他低低吐气：“走。”

——

相府西堂。

铁潮退入廊，堂中只余香直。人散三分，静七分。郭嘉把摔碎的青瓷三瓣一一拾起，置于案侧。他用指腹抹过杯口的一道细茬，被瓷凉了一下。他把手收回袖中，笑意淡：“声要脆，才不会拖泥带水。”

曹操侧目看他：“这杯，早备好了？”

“早备在‘慢’里。”郭嘉道，“快，会坏事。慢，才准。”

荀彧收卷，目光温而重：“今日问‘法’，只开门，不落刀。”荀攸应声：“刀要落在夜之后。”钟繇把“名”与“位”合在一册，朱砂再按一滴，红细如丝。

阿芷入内，呈上三件小物：一枚袖上粉痕的纱角，一粒从某人靴底抠出的细砂，一根断豆线。郭嘉挨个看，点头：“足够。”他合上匣盖，匣上不着字。

“主公。”他转向曹操，声音平直，“今日收‘网’，明夜行‘法’。台上不用话，台下不用声。只需风吹过，铁甲自行成潮。”

曹操“嗯”了一声。他望向帷前。帷后的暗纹还在，但比晨时更浅。浅，是“在”的另一种说法。他向帷再拱一拱，不深。风从帷角掠过，铃在檐下响了第三声。

郭嘉端起粗茶，终于抿了一口。涩从舌根一路压下去，他轻轻吐气，像在确认自己还记得“味”。他把盏放回案边，望一眼门外将斜未斜的光，忽道：“文若，子雅——把‘堂后’的线收紧半寸。有人会在第二更前试探，我们让他看到‘法’不是吼，是落。”

荀彧与荀攸同时颔首。

“还有——”郭嘉回身，对阿芷道，“去南门。若遇询，说风大，走慢些。”

阿芷应声而去，步子轻，影更轻。

——

城心的风此时已从北偏到西。市口的说书人终于把醒木扣在案上，板声一响：“昨夜叩鼓问心，今日摔杯问法——曹公一声杯碎，铁甲如潮！”围观的孩子瞪大眼，有人问：“铁甲像水？”说书人笑：“像水，也像网。”

钱铺柜前排成了蛇，伙计拨算盘拨到第三下停半息，耳朵却去听巷口的锣。粥摊的老人把锅底最后一杓刮干净，掂了掂勺，朝风低低唤：“客。”那一声被风带了个拐，没入南面荒井的井圈。

覆柳桥边，巡街的人打了个喷嚏，骂“晦气”。菜篮旁的画皮掐断最后一根豆线，拍了拍手，站起，往相反的方向走。井下的盐水贴着石壁走，走得很稳，像一条知道出路的鱼。

——

暮色将近。相府侧堂灯未点，光从门外斜进来，在地上留一条细细的亮。曹操按印，郭嘉立在侧，荀彧与荀攸分守左右。廊外铁甲再起，第一阵沉，第二阵稳，第三阵合拍——像三层潮水，一道压一道。

“奉孝。”曹操低声，“杯碎之后，城就不安。”

“杯碎之前，才最不安。”郭嘉笑，“杯碎，只是告诉他们：‘法’在这儿。”

“明夜？”曹操问。

“明夜——”郭嘉把袖中的小槌按在腕骨，凉意一线，“法台上只落一刀，其余由‘位’自取。位正者，按律；位斜者，按证；观望者，按心。”

曹操点头，玉带在腰间不轻不重。他望向帷：“天子之影，不出。”

“影是最好看的演员。”郭嘉答，“它不出，比出，有用。”

檐铃又响了一声，清而短。城像从一口将要开锅的热里，忽然被掩上半指的盖，腾起的白雾倒灌入巷与屋檐。风把甲声推得很远，远到土岗早梅那边。刘备站在岔口背风处，回头听了半息，抬手压了压佩绶，轻声同路边的风说了一句：“借我。”

风应了，去吹早梅的枝。枝不动，影动。

许都收气，法未落，潮已成。

一声摔杯，铁甲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