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饕餮之后,曹操的“新朝堂”(2 / 2)
这是一种看得见的秩序,也是一种看不见的秩序。看得见的:新的官署签押,新的印绶落在新的腰间;看不见的:人心的归附,势力的更迭,恐惧与贪婪在底层无声地交换席位。
傍晚,曹操独自立在前殿侧廊,望殿中空处。那里本该摆着金樽,为天子献爵。他伸手提起,却又放下。他忽然想起昨夜许田暗影里,奔马的喘息、刀刃入肉的沉闷。他没有怜悯也谈不上兴奋,只觉一切合乎因果。台上之人不稳,台下之人就筑台;天授之名一旦坠地,能拾起它的,永远只会是敢伸手的人。
“相国。”一名亲卫轻步而至,“尚书台来报,几处地方官员已接掌印务。”
“好。”曹操点头,“叫他们明日开始清册,先查仓粮,再查军簿,然后查钱庄的账。许都不是一池死水,要流起来。”
“诺。”
亲卫退去,风透过廊间,把烛火吹得斜了一下。火舌在风中摇,但不灭。曹操盯着那火看了会儿,忽然笑了笑。他知道奉孝未到朝中,却比谁都在朝中。那份名单不止是举荐,更是一张网——将他的手脚与朝堂的经纬一起系住,使他无法回头。也好,回头的人看不到远处,只有向前的人,才配得上更大的风景。
脚步声起,荀彧到了。他在廊外止步,“主公。”
“文若。”曹操转身,“今日之事,你可有不安?”
荀彧沉默片刻:“主公所行,顺势也。只是文若愿请一言。”
“讲。”
“人心之‘一’,非器物可得。印信可以更换,朝服可以更换,法令可以更换。惟‘义理’一项,若更换,恐天下无所适从。”
曹操望着他,忽然笑道:“你是我朝堂的‘义理’,也是我这天下的‘义理’。你在,义理就在。”
荀彧垂首,不再说话。他知道这是一句安抚,却也是一句实话。只要他还在这个位置上,就能在‘一’与‘义’之间,尽力维持一线平衡。只是——这线,细得可怕。
“我累了。”曹操很少这样说,“明日再议。”他摆摆手,转身入内。
荀彧站在廊下,看那盏烛火又被风吹斜一次。他忽然想起某个夜晚的琴声,琴弦上有某种隐忍的悲凉。他将那悲凉压下,转身去安排第二日的告示。许都需要的是秩序,他能做的,就是让秩序像水一样流过每条巷道,而不是像刀一样割开每一户人家。
夜深,许都的灯一盏盏熄去。最深处的庭院,水声清清,月影像碎银洒在青石上。竹林里有风穿过,竹叶互相摩挲,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像某种潜伏的生灵在呼吸。
一盏孤灯照着书案。案上散着几幅图样,线条繁复,角度奇异,像是某种从未见过的宫室结构,又像是巨鼎的剖面。灯影下的人影清瘦,眉眼像刀锋后的一点寒。郭嘉咳了一声,指尖拈着一粒药丸送入口中,苦意从舌根一路蔓延到喉头。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有冷静的光。
“来。”他没有抬头。
黑影无声自屏后出,膝行至前,伏地,袖边露出一截绀色的刺绣,绣的是一只展翅的鸟——鸩。
“传信。”郭嘉声音很轻,却每个字都清楚,“告诉荆州黄月英大家:新宫的‘乔迁大典’,可以开始准备了。”
黑影颔首,像一片影子被更深的影子吞没,瞬息不见。
郭嘉这才伸手,将案上某张图样拉近,眼神落在中央标注的那个字——“鼎”。许都是鼎,国都为鼎。天子之气为引,龙脉为火,百官为柴,天下为汤——鼎一旦立起,就再也不能倒。谁在鼎边掌勺,谁就能决定汤中风味。
窗外竹影横斜,风声远去,夜色像一只伏着的兽。郭嘉又咳了一声,咳得很厉害,袖口染了一丝猩红。他盯着那抹红,笑了一下,笑意轻而冷:“这副身子,总要换点东西来续。许都既已成局,下一步,就看谁敢把手伸进沸汤里。”
他将袖中的血帕卷起,掩在灯下的器具盒底。那盒子里摆着几样奇怪的金属片,边缘刻满符记,冷光森森。指肚抚过,符记像在皮肤上烙了一下一样,热意微微,随即消散。
院外,青鸟忽然鸣了一声,又瞬间安静。郭嘉抬头,看向屋檐下滴落的一滴水。那水悬着,良久,方才掉下,打在石上,碎成很多细小的光点。他握紧了手。许都朝堂的秩序已经定了下来,他要做的,是替曹操把这口鼎架好,把火添旺。等鼎中汤滚到最合适的热度——天子、诸侯、百官、江湖豪强,都会被这股腾升的热气烫得抬不起头来。
他熄了灯。
黑暗里,只剩下一缕细微的香气,像萦绕不去的药香,也像某种尚未露面的仪式前味。
——庭院已净,炉火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