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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工业之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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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大家都叫他疯子,橡胶狂人。”霍夫曼摇摇头,“现在的南洋,所有人都忙着种咖啡和烟草。那一亩地的利润是看得见的。谁愿意去种一种要等七八年才能割胶,而且目前除了做雨衣没多大用处的树?”

“最后一个。”

霍夫曼从信封最底层,倒出了一块灰黑色、像是干枯树胶一样的东西。

“这是我们在婆罗洲深山,靠近兰芳控制区的雨林里找到的。”

“古塔胶。”

沈葆义拿起那块不起眼的胶块,没看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他是专供军事情报和参谋的,对这个陌生植物一窍不通。

“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一片野生的古塔胶树林。”霍夫曼说,“位置非常隐蔽,达雅人把它当神树。目前荷兰人和英国人的地图上都没有标注。”

“现在的古塔胶价格已经被炒到了天上。如果你们能控制这片林子,或者组织人手去采集……你们就掌握了电报公司的喉咙。”

“哦?看你的表情,你不知道古塔胶?”

“算了,我简单给你解释一下吧。在深海的低温和高压下,普通的橡胶会碎裂、失效。目前世界上唯一能用于海底电缆绝缘层的材料,就是这种古塔胶。”

“这是三条情报中最有价值的,它很贵很贵,某种意义上,它也是黄金,你能明白吗?”

沈葆义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李鸿章李中堂正在国内疯狂地架设电报线。而连接大清与世界的,是海底电缆。

这不只是商品,这是战略物资。是控制信息命脉的关键。

霍夫曼讲完了。他重新靠回椅背,看着沈葆义。

“这就是我们的赠品,沈先生。石油、橡胶、古塔胶。每一个都是赌博,每一个都可能让你们倾家荡产,也可能让你们富可敌国。”

沈葆义看着桌上的四样东西:两张草图,一个关于疯子的故事,一块黑色的树胶。

他感到了沉重。

这不仅仅是财富。这是那个被囚禁在新加坡的男人——陈九,一直念叨的“工业的血液和神经”。

煤炭驱动舰队,煤油点亮黑夜,古塔胶连接声音。

掌握了这些,就掌握了商业和工业自足的入场券。

“霍夫曼上尉,”沈葆义站起身,向这个粗鲁的德国人伸出了手,神色郑重,“我代表华人总会,代表陈先生,感谢你们。”

“你能告诉我这份情报,意义远超那三成奖金。”

霍夫曼握住了他的手,那是一只布满老茧、强有力的大手。

“你能明白就好,那你的价钱呢?”

沈葆义毫不犹豫,“你我都明白这是赌博,但我说这句话不是用来压价。我会给你一整块金砖,这是我权限内最大的诚意。”

“如果你不满意,那就等陈先生的消息吧,你也知道,他现在身陷囹圄。”

霍夫曼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一块标准金砖至少价值一万美元,是普通工人至少二十多年的收入,在西部,这笔钱足以买下一座规模巨大的牧场和成群的牛羊。

“可以,这个价钱我能接受。”

“事实上,你比我想象的要有魄力,且慷慨。”

“祝你们好运,沈先生。”霍夫曼戴上自己的宽边帽,“外面的英国警察还在盯着。我很快就走。希望……当我们下次再听到南洋的消息时,不仅仅是战争和屠杀,还有这些种子的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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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葆义在送走勘测队后,并没有休息。他连夜召集了几个心腹,开始对霍夫曼留下的情报进行紧急的梳理和验证。

如果霍夫曼说的是真的,那么在南洋的这盘棋,就不再仅仅是“为了华工找活路”那么简单了。

这是一场豪赌,也是一场规模宏大的圈地运动。

如果决意做这件事,甚至整个掏干旧金山和檀香山的储备都尚且不够,相比陈九之前选择的糖业和远洋贸易,这份情报背后,是战争支持,是买地守备,是与各大商业集团厮杀,是数十年的重金投入。

实实在在的勘测报告摆在眼前,这是一份甜蜜诱人且吃人不眨眼的黑洞。

是陷阱,是骗局?还是机会,是未来支柱?

关于艾尔科·简斯·齐尔克与苏门答腊石油:

沈葆义在报告的边缘批注道:

“此人目前极度穷困,且被荷兰主流商界排斥。这是我们介入的最佳时机。不必直接出面,可利用我们在槟城的代理人,如张振勋的张弼士商行,以农业投资的名义,资助他去向兰卡特苏丹申请特许权。条件是:未来的公司股份,我们要占大头,或者拥有独家销售代理权。此举可避开荷兰政府对华人的直接警惕,借壳生蛋。”

关于门腾与库泰煤矿:

沈葆义看着地图上婆罗洲东部的那个点。那里远离兰芳的战火,属于相对平静的区域。

“门腾手握特许权却无钱开发,正如抱金砖于闹市。英国人想压价,荷兰人没钱。我们可以通过新加坡的四海通商行,为他提供一笔过桥贷款,抵押物就是特许权的一部分。或者,利用我们在达雅人中的关系,为他的勘探队提供保护和劳工,以劳务入股。库泰苏丹贪图洋货,我们可以投其所好,稳固关系。”

关于亨利·里德利与橡胶:

对于这个“疯子”,沈葆义的态度最为谨慎。毕竟,种树等十年,对于习惯了赚快钱,赚贸易差价的华商来说,太慢了。

沈葆义在纸上写下:

“或可派人去接触里德利。以试验性种植的名义,在柔佛我们控制的‘港脚’(种植园)里,划出几百亩荒地,从植物园引进那种巴西橡胶树苗。告诉那些华北移民,这是总会的新任务,种死了也不怪他们,照发工钱。我们要把种子先留住。”

关于古塔胶:

这是最紧迫的。

“立即找机会通知兰芳的阿昌叔。既然是在兰芳控制区附近的深山,那就立刻组织达雅人和客家矿工进行采集。这东西不需要加工,采下来就能卖。通过走私船运到上海,直接联系盛宣怀或李中堂的电报局。这是一份极好的政治献金,能换来北洋对阿福少爷的暗中支持,甚至能让李中堂在外交照会上对我们更客气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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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行辕。

天津卫的天气十分炎热,中午的日头毒辣异常。

直隶总督府的后花园里,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李鸿章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签押房办公,而是躲在水榭里,躺在一张藤椅上,闭目养神。

他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凉透的冰糖燕窝,还有数份四国公使的联合照会抄本。

“中堂,该喝药了。”

一个轻手轻脚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周馥(字玉山),总督府里的大管家。

李鸿章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喝什么药?这心里的火,是药能压得下去的?”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平时半眯着的丹眼此刻精光四射,透着一股子狠厉。他指着桌上那份文书,手指微微颤抖:

“玉山,你看看,你看看!这哪里是照会?这是催命符!”

“南洋那个陈兆荣,真是个丧门星!老夫当初在天津见他,看他有些胆色,想让他出点钱给朝廷办点实业。好嘛,他倒好,拿着老夫给的脸面,跑到南洋作孽了!还有这个兰芳,又是炸港口,又是抢煤矿,现在连那四个国家的公使都联合起来逼宫!”

李鸿章坐起身,接过周馥递来的热毛巾,狠狠地擦了一把脸:“现在京里的那些清流,那帮只会嗑瓜子骂闲街的御史,正死死盯着老夫!只要老夫在天津稍微走错一步,‘私通海外乱党、擅启边衅’的帽子就能把老夫压死!”

周馥深知李鸿章的难处。自从左宗棠收复新疆之后,朝廷里塞防派气势大盛,海防派日子很不好过。这次南洋闹出这么大动静,如果处理不好,北洋的经费怕是要被朝中卡死。

“中堂息怒。”周馥低声道,“陈九那边派来的那个阿福,已经在天津待了半月了。天天在咱们辕门外递帖子,还有……那一万两银子的孝敬。”

“不见!”

李鸿章想都没想,断然拒绝。他把毛巾往盆里一扔,溅起一片水花。

“这个时候见他?老夫嫌脑袋在脖子上长得太牢了吗?”

李鸿章站起身,背着手在水榭里踱步。

“那个阿福,现在住在哪里?”

“回中堂,住在紫竹林租界的一家客栈里。”

“糊涂!”李鸿章猛地停下脚步,瞪了周馥一眼,“让他住在租界?要是他嘴巴不严,跟洋人胡说八道,说是老夫指使的怎么办?要是他跑了怎么办?”

周馥后背一紧:“那中堂的意思是……”

“抓起来。”

李鸿章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但别用总督府的名义抓,也别关进大牢。大牢里人多眼杂。”

李鸿章眯起眼睛,“去办。就说……就说朝廷要核查南洋招工的账目,请他去轮船招商局的栈房协助查账。把他关到那个堆煤的后院去,派几个靠得住的淮军亲兵盯着,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也不许任何人见他!”

“中堂,这……”周馥有些犹豫,“那香港华人总会,还有那个陈兆荣毕竟在外洋势力庞大,咱们还没撕破脸,要是把他的代理人关了,万一……”

“万一什么?”

李鸿章转过身,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声音变得幽深,“玉山啊,你要看清楚现在的形势。荷兰人在婆罗洲吃了大亏,正像疯狗一样咬人。英国人为了维护他们的殖民秩序,也跟荷兰人穿了一条裤子。”

“那陈九在南洋,现在是孤家寡人,是丧家之犬。他那点实力,在洋人的坚船利炮面前,能撑几天?三天?五天?”

李鸿章冷笑一声:“老夫要把这个阿福扣在手里。若是陈九败了,死了,老夫就把他绑了,送给英荷公使,算是给朝廷、给洋人一个交代,表明老夫大义灭亲,从未参与逆党的乱事。”

“若是……”周馥试探着问,“若是陈九没死呢?”

“没死?”

李鸿章冷笑一声,“就算没死,他在南洋也是寸步难行。被四国盯上,他的生意能做到几时?手里拿着大把银钱又有什么用?到时候,这个人就是老夫手里的人质。他陈九想活命,想保住他在大清的退路,就得乖乖把银子掏出来。”

李鸿章重新躺回藤椅上,挥了挥手,“去办吧。记住,做得干净点。对外就说……从未见过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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