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她说要睡觉,于是天下都学会了轻手轻脚(1 / 2)
他没有理会,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龙袍,径直走进了那间小小的驿站。
驿站内意外地干燥温暖,屋檐下,一排大小不一的陶瓮被雨水敲击出细碎的声响,与外界的暴雨形成奇妙的区隔。
墙壁上,那些内嵌着磷光材料的砖石在阴沉天光下,透出柔和而坚定的微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驿站正中央立着的一块巨大木牌,上面用深浅不一的墨迹写满了各地往来的讯息——粮价、路况、天气、寻人,字迹杂乱,却自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他寻了个角落坐下,店主送上一碗热姜茶,便自顾自忙碌去了,显然并未认出这位天下至尊。
邻桌,两个背着行囊的半大少年正为了一件事争得面红耳耳赤。
“我说了,东边那阵风绝对是卯时三刻起!我爹昨晚守着墙光,看得真真儿的,连闪三次,光色偏青,就是卯时风的兆头!”一个少年激动地拍着桌子。
另一个少年毫不示弱地反驳:“放屁!我家的瓮声丑时末就响了三回,沉闷短促,那是水汽转向的征兆,风必在辰时之后!你爹的墙光,定是看错了!”
“你才看错了!墙光是宁……是先人传下的准法,还能有假?”
“瓮声也是!瓮响是地气,地气比天光更早!不信咱们就各自记上七天,七天后就在这木牌上比对结果,看谁的法子更准!”
“比就比!”
两个少年气冲冲地约定,又凑到木牌前,各自找了块空白地方,用随身携带的炭笔,一笔一划地记录下自己的预测。
萧景珩静静地听着,看着,那碗滚烫的姜茶氤氲了的视野。
他没有看到对神迹的盲从,只看到了质疑、验证、以及对真理最朴素的探寻。
这套源自苏烬宁的预警体系,在民间已经分裂、演化,甚至开始相互竞争,催生出更精妙的迭代。
他嘴角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下来,那是一种混杂着寂寥与欣慰的弧度,最终化为一抹极淡的笑意。
当夜,他留宿于此。
待所有人都睡去,他走到那块写满人间烟火的木牌前,借着墙砖的微光,端详了许久。
然后,他翻过木牌,在粗糙的背面,用指尖蘸着残茶,一笔一划,写下了他作为帝王,对这个时代最后的注脚。
“风不来时,人先动。”
次日天明,他悄然离去,未曾惊动任何人。
三个月后,这句话出现在了遥远南方十七座村落联合刊印的晨报简牍上。
那是一份用最粗劣的纸张印出的布告,内容却是关于如何通过观察蚁穴和晨露,提前半个月预测倒春寒。
而在那句引言的署名处,依旧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小小的、用红泥印上的掌印——那印痕稚嫩清晰,分明是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留下的。
与此同时,南疆深山,一间孤零零的草庐里,林墨倚在榻上,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呕出的血染红了身前的布巾。
她包袱里最后一粒护魂丹早已在半月前化为药渣,随身携带的银针,也在反复炙烤消毒中熔铸成了一团废铁。
她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
就在她意识将要沉入黑暗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陌生的山村少年,浑身湿透,冒着大雨冲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
“喝!快喝!”少年将药碗递到她嘴边,语气焦急,“这是我们按山外刚传来的新编《药误录》上写的方子配的,专治你这种肺脉灼伤的!”
林墨虚弱地睁开眼,一股奇异的药香钻入鼻息。
她只闻了一瞬,便知这方子既非苏烬宁所创,更不属于药王谷任何一脉的正统传承。
它霸道、混杂,却又隐隐契合着某种全新的生克至理,是一种在无数次失败和民间验方中野蛮生长出的“杂疗派”新解。
她没有拒绝,将那碗药汤一饮而尽。
一股暖流涌入几近枯竭的经脉,灼痛感竟奇迹般地舒缓了。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苦笑,而后缓缓点头。
她挣扎着起身,从床下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将里面自己耗尽毕生心血写下的所有医术笔记,悉数交给了少年。
“别全信我写的,”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却无比清晰,“要去试那些……我写错了的地方。”
三日后,雨过天晴。
少年背上了沉甸甸的行囊,准备出发。
临走前,他学着《药误录》扉页上画的样子,在草庐的门框上,用一块烧剩的木炭,用力刻下了一个标记——那是一个简单的箭头,与苏烬宁当年在冷宫石地上画下的第一道波纹,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