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墙不说话,可它记得谁轻手敲过门(2 / 2)
北疆边镇,蓝护卫那柄饮血无数的腰刀,挂在学堂斑驳的木门一侧,已经半月有余。
镇中的少年们,每日晨练不再是演练杀伐招式,而是人手一块蒲团,围坐在空地上,将耳朵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他们在听。
听风吹过草地的声音,听远处马蹄踏过不同土质的震动差异,听地下水流在暴雨前后的流速变化。
这夜,暴雨突至,山洪裹挟着泥沙奔涌而下,守着下游粮仓的守堤老农经验丰富,第一时间就敲响了铜锣,凄厉的警报声划破雨夜。
然而,往日里一呼百应的民壮,这次却无人响应。
老农心中一沉,正以为无人听见,忽见一群少年冒雨从村中奔出。
他们手中没有火把,也没有鼓槌,每个人都抱着一口老旧的陶瓮,冲到堤坝边,将瓮口朝下,飞快地埋入泥中,只留瓮底露在外面。
随后,他们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冰冷的瓮底上,神情专注,仿佛在倾听大地的脉搏。
片刻之后,领头的那个聋童猛然挥手,用手语下达着精准的指令,由旁人高声呼喊:“东段三尺松,速填!西角要加桩,快!”
少年们依令而行,扛土的扛土,打桩的打桩,竟比以往任何一次官府组织的抢险都要迅速高效。
天亮时,洪峰退去,粮仓安然无恙。
老农感激涕零,拉着那聋童的手,不住地问是谁教了他们这神仙法子。
少年们骄傲地挺起胸膛,齐齐指向学-堂-门上挂着的那柄腰刀。
“铁爷说,”一名少年大声翻译着聋童的手语,“声音听多了,心就静了。心静了,才能听见地在说什么。”
学堂的屋檐下,蓝护卫端着一碗滚烫的肉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静静地看着那群朝气蓬勃的少年,终于,第一次,在脸上展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低头喝完了整碗热粥。
阿阮一路向北,抵达一座边陲小镇时,正值秋夜祭星。
往年此时,镇上百姓必定会聚集在广场上,由长者带领,齐唱那首流传百年的“安眠谣”,祈求冬日安宁,驱逐噩梦。
但今年,一切都变了。
广场上依旧人头攒动,却无人组织,也无人领唱。
人们自发地围成五个巨大的同心圆,闭目垂首,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那旋律既非旧曲,也不似任何已知的调式,更像是一种与天地共振的呼吸,和谐而悠长。
阿阮心中一动,悄然接入那张无形的共感之网。
下一刻,她浑身剧震。
这并非人为编排的曲调,而是数百人因长期共同的作息、一同的劳作,他们体内的生命节律,竟在今夜自发地达成了同频共振,汇成了一首独一无二的“群眠律”!
更让她震惊的是,这种源于人心的频率,竟能轻微地影响周遭的生灵——准备迁徙的野兔停下了脚步,南飞的候鸟提前归巢,就连山中准备冬眠的蛇,都推迟了入洞的时间。
她没有加入,也没有记录。
她只是在广场的边缘,静静地放下一块被河水冲刷得温润的石子,上面用指甲刻了两个字。
“停听。”
次日清晨,石子已不见踪影。
当正午的阳光照进打谷场,阿阮看到,那块石子被郑重地嵌入了场中央巨大磨盘的轴心里。
随着磨盘日复一日地转动,它将与每一粒被碾碎的麦谷一同,磨出这片土地的第一缕新麦香。
清明雨落,京城千工廊旁,一座无字的石碑拔地而起。
百姓们自发前来,在碑前摆满了洁白的花束,祭奠一年前逝去的工匠首领,李石头。
一名年轻的工匠在碑前跪拜良久,起身时,低声对身旁的同伴说:“老师傅临终前就讲过一句话。他说,宁庐没什么秘法,就是想让大伙儿……离得近一点。”
话音未落,奇迹在所有人眼前降临!
整条千工廊,所有墙体的磷光毫无征兆地齐齐亮起,光芒大盛,持续了整整三息,如同一次深沉而庄严的回应。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最早建起的那面主墙之上,无数光点开始缓缓流动,竟在墙面上勾勒出了一幅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结构图!
那不是什么精妙的防御工事,也不是复杂的避震机关。
那是一张极其简陋的床榻轮廓。
床榻之下,一行由光点组成的小字,缓缓浮现,清晰地映入每个人的眼帘。
“她说过,要睡个好觉。”
满街的工匠,上千道目光,在这一刻死死地定格在那行字上。
没有人惊呼,没有人喧哗。
良久,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无人拓印,无人传抄,只默默地将那幅图、那句话,永远地烙印在了心里。
当夜,全城宁庐的墙体,同步明灭三次,节奏舒缓,宛如一曲响彻京华的安眠曲。
而在那座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冷宫旧址,断裂的焦梁缝隙中,那截新芽已长至掌高。
嫩绿的叶片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一只在安睡中无意识舒展的手,终于得以安稳,缓缓合上了眼。
清明的雨丝终于停了,洗净了天空,也润透了每一寸焦土。
在那片被遗忘的角落,新泥之上,尚无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