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墙不说话,可它记得谁轻手敲过门(1 / 2)
春风拂过他的布衣衣角,带着京城初醒的喧嚣与湿润的土腥气。
萧景珩的脚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实地踩在青石板上,仿佛在丈量这个被他与她共同改变了的世界。
宁庐街区早已不复当年的森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润了岁月烟火的安详。
墙体上那些曾经代表着绝对权威的磷光纹路,如今在日光下黯淡无光,与墙上攀爬的青藤、孩童的涂鸦融为一体。
昨夜那场轻微的地动,对京城百姓而言,早已不是什么值得惊慌的灾祸。
巷口,一名荆钗布裙的妇人正蹲下身,拉着自己约莫四五岁幼子的手,轻声教导着。
“嘘——”妇人将食指抵在唇边,神情温柔而肃穆,“墙爷爷昨晚累着了,现在正在睡觉呢,咱们别吵醒它。”
那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朝着那面斑驳的夯土墙抚去。
他的指尖稚嫩,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就在那指尖触碰到微温墙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整条长街,所有宁庐的墙体,那些沉寂的磷光纹路,竟如被唤醒的沉睡巨兽,缓缓亮起,又缓缓熄灭。
那光芒不似警报般急促,反而像一次深长而满足的呼吸,温柔地起伏了一次,便再度归于沉寂。
孩子被这奇景惊得“呀”了一声,却不见半分恐惧,反而咯咯笑起来,又伸手去抚摸,仿佛在与一个温和的老友嬉戏。
萧景珩立在巷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那条巷子的尽头,曾是苏烬宁被囚禁的冷宫旧址,如今已改建成一座三代同堂的民宅,屋檐下挂着红灯笼,门前晒着孩童的尿布。
那是她的起点,却已不再是她的归宿。
这里,已经有了新的主人,新的故事。
他驻足良久,转身离去。
归途中,他路过一座新开的院落,门楣上挂着一块简朴的木匾,上书三个大字:“疑义堂”。
与朝廷官署的威严不同,这里门廊大开,廊下随意堆放着一卷卷竹简和粗糙的纸张,几名布衣小吏正忙着整理,往来进出的皆是寻常百姓。
“……我跟你们说,我昨晚做梦,梦见一个穿灰衣服的女子,在咱们村口的河滩上种树,种下去一根烧黑的树枝,今早那里就真长出一棵小芽!”
“还有我家的瓮!昨晚明明没下雨,瓮壁上却浮出水纹,仔细一看,竟是‘东三里,土松’几个字!”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上报着自己遇到的奇闻异事,小吏们则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不再斥之为怪力乱神,而是将其分门别类,归入“天时”、“地脉”、“民语”等不同的卷宗。
萧景珩的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书,并未翻阅。
他只是走到一张桌案前,从怀中取出一截早已备好的、被火烧得焦黑的木枝,轻轻压在了今日最新整理好的一摞文书之上。
小吏抬头,见来人虽是布衣,气度却凛然不可侵犯,不由一怔。
“陛下……”
萧景珩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身离去。
那截焦黑的木枝,静静地压着万千民间的智慧与探索,仿佛一个无声的加冕,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真正源头。
当他踏出“疑义堂”的门槛,春风骤然拂面。
仿佛一声无形的号令,整个京城,从皇城根下到九门之外,无数陶瓮在同一时刻发出沉闷而悠远的共鸣,紧接着,遍布全城的宁庐墙光,轻柔地闪烁了一下。
像一句传遍天下的,无声的“知道了”。
南疆深山,林墨咳出的血,终于不再是刺目的鲜红。
她卧病三月,身形消瘦,却不再采药,也不再问诊。
草庐外,那株她亲手栽下的苦楝树,竟在春日里抽出了一蓬奇异的新叶,叶片边缘泛着一层幽微的青光,宛如上好的玉石。
那是当年护魂散的残方药理,与无数次误用的山中毒草交融后,在她鲜血的浇灌下,沉淀出的全新药性。
一日清晨,两名神色焦急的陌生村姑,用担架抬着一个浑身滚烫、已陷入昏迷的男童,冲进了她的草庐。
“先生!求您救救孩子!”一名村姑泣不成声,“我们按山外传来的《药误录》上写的‘反用法’,试了七天,孩子的烧不但没退,反而更重了!听人说,这山里住着一位‘不说话的先生’,我们才斗胆找来!”
林墨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男童身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搭在了孩子细弱的腕脉上。
良久,她沙哑地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们给孩子入药的,是井水,还是雨水?”
村姑一愣,连忙答道:“是井水!村里最甜的那口井!”
林墨轻轻摇头,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丝了然。
“错了。”她的声音轻得像风,“今春地气上涌,百草毒脉倒灌入地,井中毒性未清。唯有屋檐接下的第一场春雨,天水纯净,方可入药。”
她又指向门外一排接雨的竹筒:“那里有我晒了七天的晨露,去取来。再摘一片那种发青光的叶子,捣成汁,喂他半匙。”
两名村姑将信将疑,但已走投无路,只能照办。
奇异的药汁被灌入孩童口中,不过两刻钟,那孩子竟闷哼一声,全身大汗淋漓,原本滚烫的额头,奇迹般地退了烧。
村姑又惊又喜,当即就要叩首谢恩。
林墨却摆了摆手,将她们扶起。
“我不是先生。”她看着草庐外那株生机勃勃的苦楝树,轻声道,“只是一个……还记得些错事的人。”
当晚,油灯下,她在自己那本写满了毕生心血的医典最后一页,添上了最后一行字。
“医道不在对错,在于肯为下一个孩子,改一次方。”